編注:本文係十架路出版社「五種迷思」(5 Myths)系列文章之一。「迷思」的英文爲 myth,或譯「誤解」,即「常被信以爲真,但實際上是錯誤的觀念」。
教會與伽利略之間的爭論爲科學與信仰的明顯分離埋下了種子。從表面上看,這場爭論是關於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1543 年)於 1543 年提出的宇宙理論,即太陽位於宇宙的中心。這一理論與教會提倡的亞里士多德觀點(太陽和其他行星圍繞地球運行)相左。伽利略贊成哥白尼的說法,因爲他從自己的望遠鏡觀察到的一些現象支持該觀點,特別是木星的衛星圍繞木星運行。這些觀測結果具有里程碑意義——並非宇宙中所有天體都圍繞地球運行!
教會視哥白尼的理論爲異端,因爲聖經裡說到「將地立在根基上」(詩 104:5),而哥白尼理論與教會對創世記的解釋有衝突。
現在,哈佛大學歷史學家歐文·金利奇(Owen Gingerich)揭穿了上述迷思:
對神學家說來,哥白尼體系並不是真正的問題。這一點我怎麼強調都不過分。教會與伽利略爭論的焦點是方法本身。人可以用何種方法得到對世界十足把握的知識?自然之書是否能與無誤的聖經相媲美?【1】。
伽利略通過望遠鏡觀測天空,得出了與教會不同的結論。這時,問題的關鍵不是天體的具體位置,而是神學家有多少權力和話語權。任何擁有望遠鏡的人都有機會看到大自然的真相——這裡指的是天文學和夜空中的星穹。
本篤會修道士安傑洛·格里洛(Angelo Grillo)曾用「加農炮手」(cannonista)【2】一詞來指任何擁有這種大膽新儀器的人。
誰控制著真理之井的入口?在伽利略面臨宗教裁判的殘酷折磨和控制時,這個問題至關重要。1633 年,宗教裁判所傳喚伽利略,讓他從佛羅倫薩到羅馬接受審訊,他非去不可,否則宗教裁判所會強行給他戴上枷鎖,押解到羅馬。伽利略認爲科學研究領域與聖經之間沒有衝突。他還相信,研究宇宙會讓人更好地理解對聖經的正確解釋。但在審判中,大多數人認爲伽利略是異端,他被迫認罪悔改,軟禁在家:1642 年 1 月 9 日,他死於阿凱特里(Arcetri),屍體則埋在一個無標記的墳墓裡。
上帝與科學之間的巨大分歧集中體現在伽利略·伽利萊的意見能否得到關注,還是被噤聲。
不對!早期教父之一聖奧古斯丁(Augustine, 公元 354-430 年)建議,如果聖經文本與我們從科學和上帝賦予我們的理性認知相矛盾,我們就不應該按照字面意思來解釋。在其《創世記的字面意義》(De Genesi ad litteram libri duodecim)(著於公元五世紀初)中有一段重要的文字:
即使一個非基督徒也知道一些關於地球、天體和世界其他元素的知識;知道星星運行的模式和軌跡,甚至知道它們的大小和相對位置;知道可預測的日月盈缺,年復一年的四季交替;知道某些種類的動物、植物、石頭等等,而這些從理性和經驗得來的知識,他也認爲是確鑿無誤的。如果一個基督徒以解釋神聖經文的名義,在這些主題上胡說八道,而這樣的胡言亂語又被一個異教徒聽見了,那實在就是一件可恥又可悲的事,這種行爲應該極力避免。有鑑於此,在研讀創世記時,我盡可能詳細地解釋晦澀難懂的經文,同時提醒自己不要草率地肯定某種含義,而損害了另一種或許更好的解釋。【3】
奧古斯丁的話讓我們產生了共鳴,對伽利略也是如此。如果教會聽從了奧古斯丁的建議,沒有在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叫板,如果當時教會關注的不是權力和控制,那麼教會與科學之間這場曠日持久的鬥爭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生。
有些人認爲,在包含數十億星系浩瀚宇宙中,人類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這種觀點助長了信仰與科學的劃清界限。
我們這個時代的宇宙學家將哥白尼的觀點——地球不是太陽系的中心——延伸到一個更爲廣闊的跨越 920 億光年的場景:我們處在由 1,000 億個星系組成的宇宙中,地球沒什麼特別的。太陽是位於一個看似隨機的旋臂星系外部的千億顆恆星之一。我們的位置真的重要嗎?這是否意味著人類的出現只是意外中的意外?
然而,我們所處的宇宙有些特別。宇宙的年齡、大小和基本規律的相互作用,使碳基生命成爲可能。萬有引力定律、弱核力、強核力,各種因素的搭配需要絲毫不差,才能出現生命。如果萬有引力更強,恆星內核的核反應就會進行得很快,其壽命就會變的非常短——短得不可能出現碳基生命。相反,如果引力較弱,恆星的溫度就不會高到足以開始核反應,我們也就不會有太陽。按照我們的理解,宇宙必須有現在這麼大——在高溫大爆炸之後,宇宙膨脹必須經過足夠長的時間才能充分冷卻下來,星系和恆星才能形成。因此,從我們的天文學角度來看,膨脹中的宇宙似乎是相對古老和龐大的。
宇宙如此之大,讀者不應該感到驚訝,因爲就我們所能觀察到的而言,我們不可能存在於一個小一點的宇宙中。這裡要強調的一點是,這些力量之間如此精妙的完美搭配使得我們從科學的角度而言十分特殊:如果沒有毫釐不差的搭配,我們就不可能存在。
貝爾納·豐特奈爾(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寫道:「看啊,宇宙是如此浩瀚,我迷失在其中。我不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什麼都不是。我們的世界如此渺小,令人恐懼。」【4】但是,我們不應該爲生活在這樣一個浩瀚的宇宙中而感到沮喪。
福音書就沒有這樣的情緒;它們充滿了驚奇、驚歎和敬畏。道成肉身響徹著關於目的的核心信息。人類是特別的,宇宙的創造者出於對墮落人類的愛,親自來到這個世界,並爲我們而死。哥白尼之前的中世紀模型肯定了這樣的思想, 在伽利略時代的神學家中喚起了一種非常積極的情緒:萬物圍繞著地球——人類是造物的焦點。
另一方面,伽利略的反對者不明白,道成肉身與地球的地理位置無關,地球在其軌道上移動的假說絲毫不會消減人類的意義。聖靈籠罩著上帝的整個宇宙;因此,我們不禁要問,爲什麼當時的思想家這樣抓著地理位置不放。
科學主義的意識形態是一種樂觀主義的信仰,相信只有科學才能解開世界的奧祕,這種形式的科學把進入我們世界的上帝視爲天方夜譚。
化學家彼得·阿特金斯(Peter Atkins)信奉科學主義,他認爲:
科學家對還原論(reductionism,又名化約論)篤信不疑,他們有幸站在知識的頂峯,比任何同時代的人都能看得更遠……我們沒有理由認爲科學無法處理存在的任何方面……科學從未遇到過它無法逾越的障礙,有的障礙雖然尚未跨越,但是我們至少可以合理推斷出它有能力逾越……我並不認爲現實宇宙或精神宇宙中有任何一個角落可以躲過[科學的]強光。【5】
但是,就拿暗物質和暗能量來說,我們知之甚少。我們宇宙中大約 96% 的內容,天文學家並不了解。
用美國前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Donald Henry Rumsfeld)的話來說,暗物質和暗能量等概念是已知的未知(known unknowns)。
2002 年 2 月,拉姆斯菲爾德闡述了「已知的知道」的概念。這些是我們已知的事情, 但也有已知的未知。換句話說,有些事情我們知道我們不知道。
在過去的五十年裡,我們對宇宙學和物理學的理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物理學家們正在努力發展一種在宏觀和微觀層面上都能成立的統一理論。暗物質和暗能量作爲已知的未知,進入了中心舞台——在我們的知識庫中,它們是最近才出現的概念。 暗物質出現在 20 世紀 30 年代,暗能量出現在 20 世紀 90 年代,但它們在 20 年後是否還會主導天文學家和物理學家的思考,還是到那時會有其他的基本見解(未知的未知 [unknown unknowns])引發一場新的科學革命?
伽利略說:「我們所知道的只是我們所不知道的一小部分。」他說得很對。但他還可以說得更遠。
用神學家斯科特·邦特拉格(Scott Bontrager)的話來說:
我們辨別世界真相的自然能力隨著不可見事物的消失而消失。我們若是不能感知不可見世界,就無法了解通往永恆幸福的真理——而這正是我們受造的目的……要超越自然的侷限,走向完美(分享神的特質),我們就需要上帝的幫助:恩典的澆灌。對阿奎那來說,這種恩典是以聖經的形式出現的,聖經是上帝自願向我們作的自我啓示。【6】
作爲科學家,我們欣然承認科學在揭示世界本質方面的作用……但我們對科學能否照亮宇宙的每一個角落持懷疑態度……邦特拉格的無形世界似乎是科學方法無法觸及的。
伽利略在寫給托斯卡納大公夫人(Grand Duchess of Tuscany)的著名信件中大量引用了聖經。巴黎索邦大學(Sorbonne)已故教授讓·梅斯納爾(Jean Mesnard)是研究法國數學家和哲學家帕斯卡爾(Blaise Pascal)的最偉大的專家之一,他在接受採訪時對伽利略使用聖經的情況提出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觀點。梅斯納爾認爲,伽利略的錯誤在於他看得不夠遠。我們將伽利略視爲終極的經驗主義者。作爲天主教會的忠實信徒,伽利略試圖用理性捍衛聖經,抵禦科學的攻擊,卻沒有強調信仰的作用。梅斯納爾認爲,正因爲如此,伽利略之舉爲無神論打開了大門。
正如我們在聖經中所讀到的,「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神的喜悅。」(來 11:6)。
梵蒂岡教皇天文臺前主任喬治·科因(George Coyne SJ)神父同意讓·梅斯納爾的觀點,並作了詳細闡述:
宗教屈服於誘惑,將自己的存在根植於自然科學特有的理性確信之中…….宗教經驗本身的證據變得次要,甚至被遺忘。
在這長達數年的討論中,梅斯納爾強調,在處理上帝與我們世界的互動時,我們不能只看物理實驗。望遠鏡可以告訴我們衛星圍繞木星運行,但是我們對上帝的理解不可能來自於一架望遠鏡。理性在解釋物理實驗方面有其作用,但自伽利略時代的科學革命開始以來,人們一直用理性來評估某些不適合用理性(和實驗)來解釋的屬靈啓示。耶穌的愛無法放在試管裡。
【1】 Owen Gingerich, "The Galileo Affair," Scientific American 247, no. 2 (1982): 123–24.
【2】在伽利略時代,對荷蘭發明的新儀器(窺鏡),大家起了不同的名字。其中一個詞是 "cannone",即「管子」。因此,本篤會修道士安傑洛·格里洛(Angelo Grillo)說 "cannonista" 時,意味著使用「管子」(即「望遠鏡」)的人。(雖然「炮手」並不是 "cannonista" 的恰當譯法,但根據格里洛的說法,人擁有望遠鏡,象徵著他可以摧毀秩序觀念,擊毀對聖經的字面解釋,從這個意義上說,望遠鏡是一種武器——一種智力武器)。我們非常感謝伽利略學者弗朗哥·朱迪斯(Franco Giudice)的這一見解)。
【3】 Augustine, "The Literal Meaning of Genesis", trans. and ed. John Hammond Taylor, Ancient Christian Writers 41 (New York: Newman, 1982), 42–43.
【4】 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 Conversations with a Lady on the Plurality of Worlds, or Etretiens sur la Pluralité des Mondes (1686),引自 Block, D.L. "Our Universe: Accident or Design?," Beith Laboraties, Sandton, South Africa. 第1頁。
【5】Peter W. Atkins, "The Limitless Power of Science," in Nature's Imagination: The Frontiers of Scientific Vision, ed. John Cornwell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125.
【6】Scot C. Bontrager, "Nature and Grace in the First Question of the Summa," Scot Bontrager (blog), February 1, 2010, with link:
https://www.indievisible.org/Papers/Aquinas%20- %20Nature%20and%20Grace.pdf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十架路出版社英文網站:5 Myths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ience and Fa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