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華盛頓州風景如畫的奇蘭（Chelan），大地白雪皚皚，湖畔小城正舉辦一年一度的冬季慶典。我和家人站在冰雕旁的篝火邊。在這彷彿童話般美好的冬日仙境裡，我的腦海中卻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我真的下地獄，皮膚上感受到的灼燒會不會就像眼前這火焰，永無止境？
你可能會問，誰會有這種想法？答案是：患有宗教強迫症的人。沒聽說過？別擔心，我也是在深受其害多年後才知道的。原來，強迫症並不僅僅表現爲潔癖、愛整理或總擔心忘記鎖門。它能攻擊你的靈魂深處。而對基督徒來說，這就是我們的信仰。我說的是宗教強迫症（scrupulosity）。
高三那年，我開始擔心必須受洗才能得救。我清楚記得自己翻遍聖經，不停地閱讀各種觀點的文章。有天晚上，我甚至因爲覺得自己可能得不到救贖而哭著入睡。那可能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刻。
有一天，我突然靈光一閃。我一直在讀約翰·派博的每日靈修《堅固的喜樂》（Solid Joys）。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查遍了所有的資料，但轉念一想，萬一派博有什麼見解能幫到我呢？我馬上搜「約翰·派博，洗禮」。派博關於洗禮和救贖的文章確實給了我答案，我如釋重負，焦慮的心基本平靜下來了。
要是故事到此爲止就好了。但我這個愛讀書、渴望屬靈知識的人並沒有就此停下。當我讀完派博關於洗禮的文章後，又開始鑽研他關於得救信心的文章。這就是我故事的第二章。
從那時起，我一頭扎進派博的書裡。雖然有些內容對我有幫助，但總的來說，我反而發現了越來越多懷疑自己是否得救的理由——至少我當時是這麼認爲的。我不停地問自己：我真的渴慕上帝嗎？如果不是，那就沒得救。我是不是像聖經中的以掃那樣，犯了無可挽回的大錯？如果是，那就沒得救。我有沒有真正悔改過、信靠過耶穌？如果沒有，那就沒得救。我是否真心相信自己是個罪人？如果不信，那也沒得救。
說來奇怪，我並不懷疑派博對得救信心的解釋是否正確，我更多的是懷疑自己是否擁有他講的那種信心。我不斷翻找自己的情感和記憶，想要證明自己確實有「得救的信心」。然而，每當派博解答了我一個疑問，卻又會在我心裡激起五個新的困惑。我不禁問自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種痛苦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七年。在我深陷懷疑的泥沼，飽受精神折磨的時候，好友給我發來了一篇文章。文章作者是米茨·範克利夫（Mitzi VanCleve），她也患有宗教強迫症。讀她的博客，我彷彿在讀自己的內心獨白。我恍然大悟：如果她患的是強迫症，那我十有八九也是。
不到一年後，我被正式診斷出患有嚴重的強迫症。
我讀小學時流行一個笑話。有人會說：「我有CDO。」然後解釋道：「CDO就是OCD，只不過CDO是按照字母的正確順序排列的。」
這個玩笑恰恰反映了大眾對強迫症患者的刻板印象。大家認爲，強迫症患者要麼追求完美有序，要麼就是極度恐懼細菌。其實，強迫症一點也不好玩，也沒有人想像的那樣可愛，它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疾病，嚴重時會使人喪失生活能力。如果你只是喜歡整潔有序，沒有過度的恐懼感和強迫性行爲，那你很可能沒有強迫症。
強迫症往往始於一些侵入性的想法，範圍覆蓋到健康、性、安全、人際關係、道德或存在等問題。對患者來說，這些想法極其痛苦。他們會反覆思考，並試圖通過某些行爲來「解決」問題。這種行爲就是強迫行爲。在宗教強迫症中，強迫行爲可能表現爲：反覆思考宗教話題、查閱資料、尋求他人安慰、檢查自己的感受，或以特定方式禱告。
宗教強迫症的表現多種多樣。可能是擔心自己是否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可能是因爲害怕某項活動成爲「偶像」而強迫自己放棄愛好；可能是在禱告時糾結於自己是否有「正確」的感受；也有可能不斷檢查自己對福音真理的情感反應，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還有像我這樣的，十年來一直懷疑自己是否得救，絕望地尋求確定感。
當宗教強迫症患者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痛苦源於強迫症時，往往不知所措。遺憾的是，許多基督教網站和機構（如基督教輔導教育基金會，Christian Counseling and Education Foundation）爲強迫症患者提供的資源良莠不齊，在教義準確性和治療建議的有效性方面都存在問題。
由於與宗教話題密切相關，宗教強迫症常被誤認爲是一個需要用屬靈方法解決的問題。有些資料甚至暗示強迫症是由罪引起的。這樣的說法可能會給患者帶來恐懼和羞恥感，也會阻礙他們尋求治療。事實上，強迫症和糖尿病、高血壓一樣，是一種生理疾病。把它當作生理疾病來治療並沒有什麼丟人的——在神的恩典下，許多敬虔的基督徒通過標準的強迫症治療和藥物找到了康復的道路和內心的平安。
那麼，宗教強迫症患者該如何走出困境呢？強迫症比較特殊，過分憂慮的大腦永遠無法通過強迫行爲得到徹底滿足。強迫行爲可能帶來短暫的緩解，但那些侵擾性的想法和疑慮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捲土重來。
通過強迫症行爲尋求救贖的確信——或任何其他確定感——就像以色列人試圖用沙架橋過紅海一樣徒勞無功。但摩西對他們說：「不要懼怕，只管站住！看耶和華今天向你們所要施行的救恩。」（出 14:13）對強迫症患者來說，康復之路就是要學會「站住」——拒絕陷入強迫行爲的泥潭，耐心等待神賜予他們渴望的確信。
就在動筆寫這篇文章時，我的強迫症還遠未痊癒。不過，我正在學習「站住」的功課，就是練習暴露與反應抑制法（Exposure and Response Prevention，簡稱ERP）——這是公認的強迫症治療「黃金標準」。通過ERP，我拒絕參與強迫行爲，堅持下去就會剝奪強迫觀念和恐懼的力量，重新訓練我的大腦以健康、正常的方式應對侵入性想法（比如「我會不會沒得救？」）。我的旅程——也許也是你的——包括停止通過強迫行爲尋求確定感，轉而仰望上帝尋求答案。
雖然基督徒蒙召「省察自己有信心沒有」（林後 13:5），但我的經歷表明，在尋求救恩確信的過程中，我們的努力是有限的。我們的渴望、善行、屬靈果子、在恩典中的成長可以給我們一些屬靈狀態的指示，但由於墮落的人性，我們對自己的認知充其量也是不完美的。人飽受強迫症困擾時，他的自我認知尤其容易出現偏差。
正因如此，我們感受到的任何確信，最終都是神通過聖靈賜予的禮物（羅 8:16）。儘管強迫症使我很難接下這份禮物，但我仍滿懷盼望，繼續前行。我相信在神的幫助下，當大腦重新訓練過之後，就能夠接受我長久以來尋求的確信。
如果你也因救恩、順服或信仰的其他方面而備受煎熬，也有我提到的這種強迫行爲，我建議你要考慮一下自己是否患有強迫症。也許像我一樣，這種痛苦讓你的信仰視線變得模糊，但這種疾病可以治癒。
我真誠地希望，通過分享我的故事，提高大家對這種鮮爲人知的強迫症的認識，越來越多的宗教強迫症患者能夠認清自己的「肉中的刺"的本質，找到神希望他們體驗的自由。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澳大利亞福音聯盟英文網站：Assurance, Obsessions, Compulsions: The Little-Known Subset of OCD that Attacks Your Fai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