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對比《權力的遊戲》與《指環王》中的邪惡觀
2020-01-16
—— Bryan Weynand

最近收尾的HBO電視劇《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s),以八個備受追捧的播放季,捕捉了這個時代的精神,擴展了人們對史詩幻想作品的熱衷。

《權力的遊戲》時常引來與托爾金(J. R. R. Tolkien)著作《指環王》的比較,後者是同類作品的開山鼻祖。《權力的遊戲》電視劇所基於的作品:喬治·馬丁(George R. R. Martin)的《冰與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系列,的確要感恩從托爾金那裡得到的益處。

然而儘管兩者有相似之處,托爾金與馬丁的敘事風格不同。最顯著的可能是在對邪惡表現形式的刻畫上。

《指環王》中的邪惡

羅斯·道沙特(Ross Douthat,紐約時報博客與專欄作者,關注領域包括宗教,政治,社會與高等教育——譯註,摘自維基百科)就兩部魔幻故事在推特上寫下了一段短小深刻的比較,一定程度上解析出了《指環王》的基督教價值觀淵源,後者在《權力的遊戲》中受到壓縮:

的確……許多([喬治·馬丁筆下的)反面人物比索倫(Sauron)有意思多了。但托爾金能很有效地將善人好人所經歷的誘惑與墮落展現在戲劇情節中……吸引人的不是大惡人本身,而是惡在努力抵抗惡的人身上所起的作用。

道沙特所說的指向托爾金受批評更大的一點:人們聲稱他將邪惡過度簡化。在《指環王》中,中土世界好人與壞人的界線沒有含糊,也沒有戲劇性。我們無從得知,索倫爲什麼邪惡,他做了什麼爲他贏得了頭號反派人物的地位。索倫的塑造中,邪惡是他的內稟屬性。這在現代文化的敏感度下可能會顯得有些不公平,或者至少隨意武斷。幻想文學作家邁克爾·墨考克(Michael Moorcock)調侃道,作爲讀者,「我們不確信……索倫與他的黨羽真有作者所告訴的那樣壞。」另一位作者弗利茨·雷伯(Fritz Leiber)表示,這是因爲托爾金「沒有,甚至貌似不屑去探索他筆下主要反派人物的心態,意識與內在生命。」

布萊德利·伯則(Bradley Birzer)在他精彩的《托爾金的聖潔神話》(J.R.R. Tolkien's Sanctifying Myth)一書中觀察道,托爾金有意地不對他的邪惡角色進行深度探索。因爲邪惡的現實,其實是邪惡的平常無奇,使之無需精心的虛構創作:

小說與噩夢中的惡魔僅僅是再現了真實原始的邪惡,即對神的創造的扭曲與嘲弄。在本質上,邪惡是,並且永遠是派生和扭曲的。

托爾金並未在呈現索倫的具體惡行上投入文筆,而是將邪惡描繪成一種力量,一種 「令人倍感不安的能量,因爲它似乎無處不在,籠罩著中土世界的整個疆界,圍繞著護戒使者隊伍的四周。」

托爾金將邪惡視作一股永在的力量,由索倫與指環的誘惑力爲代表。兩者都反映出基督教信仰中惡的普遍性,也以更貼近基督徒日常經驗的方式揭示出與罪的爭戰。上帝的仁慈使我們中的大多數從不需要在重大的,攸關生死的政治衝突來臨時,面對摸棱兩可的選邊站的決擇。基督徒也不會感到有需要對一些個人或團體進行審視,並將其劃定爲實施壓迫的反派,如此黑白分明地去解釋邪惡。在托爾金看來,邪惡的興起僅僅是因爲 「受造之物服在虛空之下(中文標準譯本作:『被造之物屈從在虛妄之下』),」 並且對邪惡,我們唯一能夠指望的勝利在將來,並且它超出人類努力所能控制的範圍(羅8:20-21)。

儘管如此,我們每天仍舊與邪惡爭戰,靠的是以「順著聖靈而行」 爲目標,而不是以「放縱肉體的情慾」爲目標(加5:16)。這當然就是在被誘惑著去信靠指環的威力時,反抗中的佛羅多(Frodo)所體驗到的。人們甚至能想像當弗羅多爬上西力斯昂哥(Cirith Ungol)的階梯時,講著類似保羅所說的言語:「因爲立志爲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做」(羅7:18-19)

《指環王》中的其他角色也面臨著類似的張力。托爾金通過塑造出過場性質的反面人物,深度呈現出人類靈魂的體驗,包括在具備善的知識的情況下,仍對邪惡做出毀滅性讓步:波洛米爾(Boromir),薩魯曼(Saruman),德內梭爾(Denethor),和咕嚕(Gollum)等。震撼人的是,這些角色一律都不是憎惡的對象,卻因爲他們向罪的負擔的屈服,成爲了該憐憫的對象。

那些聲稱托爾金筆下的邪惡平淡乏味的批評聲衝擊著我,對我而言反映出我們文化中發育不良的邪惡觀。這種觀念將邪惡孤立出來,認爲它僅存在於某些特定的人或群體,所以可以從我們周圍的環境與人群中移除。每當我經過一個好意的標示牌,上面說「這裡不歡迎仇恨」時,我可以想像索倫會如何藐視這種觀念,即認爲仇恨是孤立可割除的。

與其他作者相比,托爾金在邪惡角色上用的筆墨可能簡單低調,但他的邪惡觀是宏大的。

《冰與火之歌》中的邪惡

公平地說,我們很難指責馬丁(我喜愛讀他的書,但不看電視劇)筆下的世界所呈現的對人類內心邪惡的解讀是狹小的。馬丁讓好與壞的界線模糊,爲了說明邪惡能夠發生在人類衝突的任何一方。

然而馬丁筆下的一些角色似乎不自然地被做惡的慾望主宰。例如在瑟曦·蘭尼斯特(Cersei Lannister)和梅麗珊卓(Melisandre)的情節中,我們看不到一種罪惡在壓倒本性中的良善面的觀念,而是看到一種異類人,或是某種組織機構,或原教旨宗教團體的代表(比如在梅麗珊卓的例子中)。這些異類對仇恨與扭曲剛愎有特別的喜好。當然,有史以來的確有人類掙扎在特別扭曲的邪惡中,於是這樣的形像便成了幻想作品中的典型。然而,我們中大多數從不會受召喚去戰勝如此宏大尺度的惡。也許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大多數從不會受誘惑去參與那種邪惡,並且謹慎的心應當會告誡基督徒不要去駐留於虛構故事中特別令人不安的邪惡。在基督徒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受呼召向更不易察覺,卻又更廣泛存在並運作著的罪宣戰。在這一主題上,托爾金有更多可說的:他揭示出惡其實離我們很近,完全不用在乖張與扭曲中尋找,但他仍以一出戰勝異常強大的惡的情節捕獲了我們的心,而且他有意不賦予那個惡具體的形狀。

縱然在最好的情況下,馬丁筆下的角色似乎缺乏內在的良善意識。與一個人類有自然的律法「刻在他們心裡」(羅2:15)的世界相反,馬丁描繪了一個沒有道德律的世界,在其中政治勢力是首要的善,衝突產生於政治派別之間的張力,家族的榮譽與生存。馬丁筆下那些最吸引人的正面角色,比如瓊恩·雪諾(Jon Snow)與提利昂·蘭尼斯特(Tyrion Lannister),能夠戰勝巨大的邪惡與嚴酷的境遇,然而他們主要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爲的是服務暫時的目標。在眾多有關戰勝邪惡的故事中,托爾金獨樹一幟地深度聚焦在爲服務更高目標而做的犧牲與自我否認上。

當然,馬丁不是基督徒,他的創作素材取自中世紀的歷史真實。他聲稱的目標之一是描繪戰爭的殘酷,而他的小說也許已經很好地達成了這一目標。但是他的書不自禁地將這一殘酷浪漫化了。馬丁筆下的人物嗜好暴力與勇力,卻沒有內在的善的意識(即將惡顯示出來的參照)。這些角色缺乏完整人類體驗的一個方面。因此,基督徒必須警惕不要將自己視作類似的角色,即尋求戰勝敵人的惡,卻常常無視自己的惡。

雖然《指環王》與《權力的遊戲》在對惡的描寫上有相似之處,但兩者的區別顯著。《權力的遊戲》採取的旁觀者視角,諷刺地洗白了罪的嚴重性,因爲它展示惡的方式讓惡顯得外在於我們經歷,不相對於內在的良善。對照之下,《指環王》將惡定位在與誘惑的征戰中,使我們都牽涉在其中,也迫使我們(也許讓我們不自在地)去認真思考罪的實質。

希望由《權力的遊戲》在公眾中催生的對史詩幻想作品的興趣,會爲托爾金的經典著作和他更接近基督教的善惡觀帶去新的一代讀者。


譯:Alex Liu;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Contrasting Views of Evil: 『Game of Thrones』 and 『Lord of the Rings』

Bryan Weynand(布萊恩·韋南德)在北卡萊羅納州夏洛特市(Charlotte, North Carolina)從事律師工作。他與妻子杉農(Shannon)是奧克赫斯特浸信會(Oakhurst Baptist Church)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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