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工匠式基督教
2025-08-13
—— Stephen McAlpine

即便是像悉尼這樣人潮洶湧的世界大都市裡,依然有匠人的一席之地。幾代人以同樣從容的節奏,重複著同樣優雅的勞作,把溫情和心血注入到這些需要專注如一的手藝中。在這裡,能看到時光緩慢流逝的身影。甚至,還有一種手藝似乎還能修復時間。

幾週前,我發現心愛的精工Presage的錶冠擰不動了。於是,我上網搜市中心的修錶店。這塊表十分精美,翠綠色錶盤細膩典雅,纖細斜面的指針精緻入微,透背的玻璃讓人能看到機械內部的完整運作,它是我用第一本書版稅這個「初熟果子」買下的。我喜歡戴,也喜歡細品這塊表:錶冠轉動時的順滑手感、打磨光亮的皮錶帶、獨特的回扣式設計,都讓我愛不釋手。

我找到一個修表師傅,他的小店藏在悉尼市中心一座建於 1920 年代的老樓裡。深色木牆與馬賽克瓷磚昭示著往昔的奢華,但如今,這些講究早已被兩側玻璃混凝土的摩天大樓淹沒。電梯門窄得出奇,三樓走廊逼仄幽長,慘白的門扉與嘎吱作響的木地板都透著古舊氣息。鐘錶維修店靜悄悄的。這是修表匠的聖所。只做一樣事,只專注一門手藝。經年累月,這門技藝已臻化境。坐在小桌前的是位六十來歲的老師傅,戴著單隻放大眼鏡,桌前擺著一排小巧精密的金屬工具。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這就是我在網上查到的那位師傅,有著四十五年修表經驗。

我跟他說了手錶的問題,心裡盤算著別太貴啊。他聽完之後又問了幾句——手錶幾年了、平常我把它放哪兒、什麼時候戴等等。然後,像獸醫輕輕伸手托住小病貓一樣,他接過了我的手錶。他走到工作臺前,安靜地鼓搗了幾分鐘,就把錶冠修好了。「是硅膠的問題。」他說。我問他多少錢,他手一揚,溫和地拒絕了我的堅持。連聲道謝後,我走出那間安靜的小店,回到喧囂的街頭。有軌電車轟隆隆駛過,人群熙攘,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口吐煙霧、有的在街頭賣藝、還有人在大聲吵嚷。我又回到了那個真實的世界,一個沒有匠藝的世界。

一門當下急需的手藝

在這個人人都用 iPhone 和智能手錶的時代,爲什麼那些精美的傳統腕錶依然存在?顯然,不單是爲了實用,對吧?畢竟,這些傳統手錶既難伺候,又容易出問題。我常年奔波於國內外各地,經常會因爲忘了把表調到當地時間而一陣驚慌——到底是該調快些還是調慢些?然而,即使有這麼多的不便,傳統腕錶依然存在。於是,修表師傅這種職業自然就有了繼續存在的理由。這是一門真正需要的手藝,往往通過家族血脈代代相傳。

在這個用虛擬取代真實的時代,只用食指劃上幾下,就可以搞定幾乎一切事:在交友程序上找伴侶,把本該親力親爲的活動變成了可供外包的商品,連性愛都可以虛擬,據說還會越來越像「真的」;與此同時,那些安靜而細緻的「文化修復」手藝,聽起來簡直就像過時的古董。今天在人們眼中,教會就好像悉尼那幢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老樓,不過是過了使用期限的報廢品。人們不再從教會尋求幫助,而是把目光投向「自我幫助」,接著是「自我建構」,再然後是「自我解構」,最後則滑向了「自我厭棄」。之所以會走到如此地步,是因爲人的「自我重建」機制尚未啓動。在英國悄然興起的復興,就像是一位偷偷登陸、緩慢推進的「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此刻我們或許該重新思考:今天的世界,或許正迫切需要一種新的「手藝」:一種由長期堅守、深深扎根、專心一致的修復者操持的基督信仰之藝。

文化修復

一場安靜的復興,必然需要一門安靜的手藝,來修補這過去六十多年裡從內部腐朽殆盡的文化。當太多的齒輪不再運轉,終於會有那麼一個臨界點,讓整臺機器嘎然停擺。而我們,幾乎已經走到那一步了。史蒂文·彼得斯(Stiven Peters)就同樣注意到

基督徒與其處處設防或高高在上,不如專注於我們最擅長的事情:幫助有需要的人。文化已經不再教導人如何與異性交往,教會理應成爲美好愛情、幸福婚姻和美滿家庭的示範者。丁克家庭日益普遍,教會更要主動發聲:「讓我們教你談戀愛,陪你經營婚姻,與你分享育兒心得。」在這個被孤獨籠罩的社會,教會要以真誠的款待和深厚的社區情誼溫暖人心。當世人面對困境不知所措時,教會更要以堅韌的生命傳遞盼望。重建這些社會根基的使命,非教會莫屬。

我們需要像修表匠那樣的教會:不貪快,不求大,甘願用幾代人的光陰,慢慢打磨出厚重與聲望。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大、更遠、更快的教會模式,而是那些願意退出快車道,轉而深耕技藝的教會。教會要願意慢下來,像那些藏在老樓三層、不起眼的修表鋪一樣,專注基督信仰的「匠藝」,讓時間的腳步在教會的沉靜中慢下來,修補好自身的殘缺,直到一天店門輕響,某個如我般帶著精工腕錶的人忐忑走近櫃檯,只盼自己付得起這次修補的代價。

被文化破碎的這一代人

過去我們總以爲,那些破碎的人是自己沒活明白。明明生活在好端端的社會裡,怎麼就把日子過垮了?他們必定是觸犯了什麼禁忌,但絕不可能是周遭文化的過錯。這些失敗者不過是被淘汰的群體罷了。這種認知以爲文化本身堅不可摧,「換點硅膠」就能修補完好。教會如果也這樣想,就會錯以爲修復文化並非難事,以爲我們與理想境地相距不遠。可是,這樣的天真歲月早已過去。如今,那些前來尋求治癒的受傷靈魂,是文化的犧牲品。他們的創傷深入骨髓,對時間無知無覺,他們不再理解時間的深層韻律——比如季節輪迴、時代更迭、宗教儀規。當那群傲慢且毫無道德底線的技術寡頭,一邊得意洋洋地肢解人性本質,一邊推行種種非人化進程時,這些人早已被碾壓得支離破碎。

他們需要的,不是那種吵吵鬧鬧、匆匆忙忙的信仰,不是那種把片段時間草草包裝成「快餐式基督教」的信仰。他們需要的是工匠式的基督教,細心牧養他們,就好像那位修了四十五年鐘錶的老師傅,緩緩摘下目鏡,凝神檢視那些早已停轉的精密機芯。他們的婚姻破碎不堪,他們對現實、是非、寬恕(甚至是否該寬恕)、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全都支離破碎。這種破碎是深層的,唯有「工匠式基督教」,才能真正治癒他們。

現在還有多少教會願意這樣耐心細緻地修復人心?還有哪些信仰團體願意放慢節奏,靜心深耕治癒文化?當寂靜的復興之風輕叩教會的門扉,當一張張寫滿焦慮、惶惑的臉龐在門外猶疑,不知道自己是否負擔得起被治癒的代價時,教會能不能提供這種精工細作式的基督教關懷?時候到了,教會該這樣做了。


譯:MV;校:JFX。本文首發於斯蒂芬的Substack專欄,澳大利亞福音聯盟英文網站蒙允轉載:Craft Christianity

Stephen McAlpine(斯蒂芬·麥卡爾平)年近六旬,目前擔任城市聖經論壇(City Bible Forum)的全國傳播負責人,同時也在牧養珀斯一間教會。斯蒂芬成長於北愛爾蘭,除了捲舌嚴重、語速飛快之外,已經徹頭徹尾成了一位西澳人。他擁有新聞學和神學雙學位,他的寫作將這兩者結合起來,他也特別關注植堂事工,以及在當代西方社會中基督徒如何與文化對話與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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