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因爲讀到一本書,或是一位作者,又或是聽見一位傳道人的傳講內容可能會導致你的人生觀發生巨大的改變,他或是她影響了你原本的標準。也許你還記得那將你變成加爾文主義者、非加爾文主義者、又或者是進步時代論主義者(progressive dispensationalist),或是聖約神學家的書。
現在讓我們來談一談政治和宗教之間的關係。假如你去翻坐落在政治神學部分的書櫃,書中註腳的部分常常出現的名字有奧多諾萬(Oliver O'DOnovan),侯活士(Stanley Hauerwas),以及奧古斯丁(Augustine)。那是因爲這幾位和少許其他人歷年來成了許多人的「世界觀的領路人」或是「轉變觀念的人」。對我們這些原本受啓蒙運動影響、屬自由派思潮之人來說,他們就像「入門毒藥」一般牽引我們進入了可稱之爲奧古斯丁主義的世界觀中。那是非常大的改變。我自己的博士論文就深受奧多諾萬和侯活士的影響。
從自由主義變成奧古斯丁主義代表的是:對於政治和宗教,原本看作是互不相關的,或是僅僅一些部分有相互影響的,現在,你將兩者看作是完完全全相互影響的:談論政治就必然涉及宗教,談論宗教就會影響政治。更重要的是,身爲基督徒的你開始將教會視爲你政治立場的中心點。
我舉前幾天發生的例子:我在某份報紙上讀到某個基督徒說的一段話:信仰和政治 「是不同的兩個領域;比起政治,對我來說信仰佔據更加重要的位置。」我可以理解這位作者想表達什麼,但是我認爲他將兩者區分的太多。他的政治立場完全地被他的信仰所影響。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 ——不管是基督徒、穆斯林、不可知論者或是無神論者。
假如我剛才說的讓你感到陌生甚至不舒服,史密斯(James K.A. Smith)的著作《等待君王:歸正公共神學》(Awaiting the King: Reforming Public Theology,中文名暫譯)或許能幫助你了解,甚至接受這個新的世界觀。在前言中,他說自己的目標是向一個更廣大的聽眾解釋奧多諾萬和奧古斯丁。的確,比起奧多諾萬,他的書比較容易讀;而比起奧古斯丁,他的著作也比較簡短。
某天下午,當我開始閱讀此書時,我忍不住在推特上發一些史密斯著作中精煉的內容;它們抓住了奧古斯丁主義和自由派之間差異的精髓:
在我們的敬拜中政治有危險,而在我們的政治立場中敬拜也有危險。(3頁)
在基督教敬拜的操練當中,隱藏著經濟學,社會學以及政治學。(54頁)
教會的敬拜不是因爲變成政策或是跟黨派有關係才有政治立場。敬拜的政治是與神的子民身爲道德的代表團,被送進世界中而息息相關。(59-60頁)
同樣重要的是要看見基督教的敬拜本質包含了政治——不是分黨派,也不是與「世間」某些團體有所聯結,而是因爲敬拜是一個以我們已經升天的君王爲中心的公共儀式。(53頁)
假如你對奧古斯丁主義,或者在政治神學中與他相關的其他運動不是那麼熟悉,以上的摘錄可能會讓你感到困惑不解,甚至抗拒,想要反駁。那也沒有關係。我個人會在每句話後面加上「阿們」,但我會鼓勵你直接讀這本書,我相信你會被說服。
跟隨著史密斯對於奧古斯丁主義的論述,你將會發現更多其他作者爭論如何來整理這個觀念。在一方面,史密斯(現在密西根大急流城加爾文大學擔任哲學教授)呈現了改革宗當中凱波爾的那一派,他寫作這本書的目標之一就是要與這派中的朋友們溝通,並且發展這一派的學說。另一方面,史密斯將他的「文化儀式」課題(在另外兩本書:2009年出版的Desiring the Kingdom和2013年出版的Imagining the Kingdom )帶到了整個論述當中。這個課題名稱的意思就是:史密斯將各個文化裡有的一些習慣、傳統稱爲「儀式」,而這些生命中的「禮儀儀式」,不管是教會內外都深深影響我們人的成長。不管是你去購物、參加禮拜一傍晚的足球派對、站立唱國歌之時,這些行爲都是在表達和塑造你內心的敬拜、身份及道德觀,無論好或壞。你不只是「我思故我在」,你也同樣是會渴望及表達愛的生命。而這些眾多的文化儀式持續地塑造著你的慾望和愛,如同教會中的儀式一樣。
史密斯寫此書的目的是爲了讓我們認知到世界中的「儀式」同樣影響著我們的敬拜和政治;了解到這點之後,便要學會將我們的政治生活以教會生活爲中心點。如此做將會使我們對公共議題有較爲平靜的投入。並不是說我們就完全不關心,但也不是另一個極端想試圖改變這個世界完全成爲基督的國度。也許,我們可以在世界中的政治機構裡,以福音爲敬拜動機而有一些小小的影響。事實上,史密斯也指出一些自由派的理念——像是自由、審判中帶有憐憫、自然保護、言論自由—— 都是根植於福音在政治歷史上的影響。然而,我們仍要警惕自己,避免敬拜和政治因爲世俗之見——自由派或其他 ——而動搖。
我用以下兩點簡單總結《等待君王》一書:我認爲史密斯希望能(1)幫助我們在面對宗教和政治的關係上有奧古斯丁主義的思想(主要透過奧多諾萬),(2)並且用他提倡的文化儀式課題當作我們看待政治與宗教議題的視角。
關於史密斯的著作和課題,我有許多疑問,但是概括來說我也一樣是屬於奧古斯丁一派。你可以將我想像成坐在房間裡另一張沙發上的朋友。
我認爲多數基督徒對於之前那一連串的摘錄感到最關心的會是:史密斯本身是否提倡宗教自由和政教分離?其實我也不知道。史密斯很簡短的談到凱波爾反對國家設立國教,凱波爾對範疇主權的教導以及有機教會和制度化教會之間的差別——這些都是合理的觀念。問題是,史密斯沒有提供任何自己主張的神學來證實他同意宗教自由,或是政教分離,而這些我個人認爲是符合聖經教導的。
但同時,史密斯相當依賴奧多諾萬(他是一位英國聖公會牧師),不管他有沒有意識到,這也使他更加偏向國教主義的立場。奧多諾萬表明基督改變了歷史(正確!),所有政權都必須服從祂(正確!),而且我們的倫理也必須是以福音爲動力(正確!)。但是,奧多諾萬也想用「類似的」方式論述系統、機構和政府的「轉變」(有待商榷!)。而史密斯也跟隨奧多諾萬的思路,他將「我們的政治機構、習慣和生活行爲」包含在「基督拯救」的「所有事情」中(158頁)。這是否代表英國上議院中那些否認福音的主教也同等蒙救恩呢?
史密斯也標註了奧多諾萬批評美國憲法第一條修正案給予了宗教自由的保障。奧多諾萬爭論說這條修正案使政府不必順從福音。史密斯同意他嗎?不是很清楚。
這裡真正的問題其實在於釋經學。奧多諾萬(以及跟隨他的史密斯)忽略了聖經中盟約式的故事架構,以及這樣的架構如何影響教會和政治的權威。具體來說,以色列國的故事直接銜接的是基督與教會,而非川普(美國總統)或是特里莎·梅(英國首相)。川普、梅或是任何其他政府都是上帝與挪亞立約後授權開始的,最一開始可在創世記10:5-6讀到,再來也在羅馬書13:1-7等經文中有更進一步的解釋。不管是法老、尼布甲尼撒、彼拉多、川普或是梅,根據上帝的盟約都一樣。在基督前後所出現的政府都有一樣的權利。他們擁有的管轄權也是一樣。但是奧多諾萬卻不這麼認爲(史密斯似乎也贊同),雖然他的想法沒有適當的聖經支持。因此,奧多諾萬和史密斯認爲政府體系應該屈於新約福音底下,他們傾向於設立國教。
史密斯對教會的教義闡釋也不夠完整,至少從我的角度來看。一個充足的教會論應該包含兩個部分:出水口和碗。上帝的話語如同水一樣從禮拜儀式(也就是話語事工)中湧出,賜予人生命。而教會成員的這個碗,則被教會中的聖禮(洗禮和主餐)封印及表明,並且抓住和盛著活水,大大地彰顯它。史密斯在解說他的教會論時,非常強調這個出水口。但當他提及聖禮時,他單單視它們爲象徵,卻不認爲它們同時有確認的功用。在他書中的最後一章裡提出「教父問題」:我們該如何看待那些上教會卻活得像世界的人?他從未提及教會成員制或是教會懲戒的議題。他辯論這些人需要更多的聖經教導。——沒錯,他們的確需要。但是,那也只是答案的一半,另一半就是要有成員制度和教會紀律。
上帝給予政府(創9:5-6)和教會(太16:18-19;18:15-20;28:18-20)的授權有明顯不同,因此他們必須是分開的。這也要求我們得有宗教寬容的立場。不充分的教會論或是政治神學會使牧者和王族彼此干預對方的領土。我想到奧多諾萬之前在一次早餐中對我說的話:「查理曼大帝有能力說一個主教是『對的』或是『錯的』。」
讓我將那句話稍做更新:川普有權利決定誰可不可以受洗,還有哪些信仰告白才是正統的。
假如你覺得剛剛那句話很荒唐,你是正確的。但是,假如你一樣要堅持:「所有政治都具有宗教性」(223頁),就像史密斯和我堅信的,那麼,你就必須要有清楚的理由解釋爲什麼川普不能有這樣的權限。其中一個理由就是要對上帝如何分別授權給教會及政府有充分的解釋。
像史密斯說的「我們都是根據自己所愛的而活」是實話,但卻不夠。這些好的人類衝動需要更完善的空間來管轄。
至於史密斯提倡的文化儀式這一話題,它對文化的批判是很不錯的,但是對教會來說沒有多大的幫助。
面對外在世界,史密斯對社會的寫照相當新鮮、有力量而且(坦白來說)很巧妙。他的儀式評分標準靈巧地診斷出我們文化中的習慣和習俗有扭曲人的力量。它將人內心拜偶像的最基本樣式曝露出來。這是史密斯做的最好的。
面對教會內部,我感謝史密斯強調敬拜儀式,有些教會的敬拜禮儀相較於別的教會而言更加充滿聖經的教導(61頁)。然而,很快的,我們就要面對哲學和社會學的有限,它們無法爲教會提供適當的事工項目和敬拜程序。我的建議是專注在聖經上,照聖經上所說的去做,並且強調經上所強調的。聖經強調的是教會禮儀日曆,還是宣講神的話語呢?
史密斯似乎認爲可以用不同文化來抗爭另一種文化帶來的影響:「只有禮儀式的人類學以及文化理論可以闡明我們今天文化是如何被扭曲和得到塑造的,也可以加強基督教敬拜中對抗這種塑造的力量和本質」(202頁)。他說的不無道理。但是,要記得,聖經經常以「軟弱」抵抗「強壯」,「世上的智慧」對抗「神的愚昧」。爲什麼呢?爲要彰顯出墮落文化扭曲我們的力量無法與教會事工和教會成員作爲新人的力量抗衡。我們所屬的爭戰並非不同禮儀儀式之間的抗衡,而是人的話和神的話之間、人的力量和聖靈的力量之間。請看哥林多後書10:4-5:
我們爭戰的兵器本不是屬血氣的,乃是在神面前有能力,可以攻破堅固的營壘,將各樣的計謀、各樣攔阻人認識神的那些自高之事,一概攻破了,又將人所有的心意奪回,使它都順服基督。
教會的工作就是超自然的工作。她不像世上任何其他事物。我們的工作就是要倚靠聖靈的力量來賦予生命。
所以,當然我們可以探討禮拜儀式的社會學。但是,社會學本身無法使人起死回生。因此,我們該強調上帝在聖經中強調的。神說:「可見信道是從聽道來的,聽道是從基督的話來的」(羅馬書10:17),所以讓我們強調讀經、講道、唱詩、禱告,以及(在所有聖禮中)看見神的話。上帝的聖靈用上帝的話語來執行上帝的工。
我在乎的不是神的話是由眾多或是稀少的禮拜儀式中流出,重要的是神的話語要流出。只是專注在什麼樣的活動、計劃,並且將成功的教會和豐盛的基督徒生命與之聯結,不管是在大眾或是私人場合,就只是像那些牧養大型教會的牧師寫一本他成功祕訣的書,(對教會沒有太大幫助)。
我再用另一個方式解釋:《等待君王》的確擁有許多合乎聖經的想法,但是,在這本書裡聖經比較像是後臺工作者。如同許多其他教會增長書籍的內容,這本也認定聖經是指引教會「最棒的生意計劃」。這裡大概可以說成是「最棒的社會學上的實施計劃」。這樣比較起來的話,《等待君王》就像任何其他教導如何使教會增長的書籍一樣,差別只是讀者不太會是那些生意頭腦的大型教會牧師,而是喜歡閱讀知識淵博之書的聰明人。
我已經強調了兩項比較值得注意的細節。假如你要讀這本書,我希望你能記得這兩件事。但我還是鼓勵你去讀。除了對國教主義的可能傾向,史密斯的確促使我們的政治神學往好的方向邁進。
他揭露我們容易傾向政治偶像崇拜的事實。他正確地診斷出我們喜歡將次等的看作是優等的。他給予很好的輔導要我們經常注意當下,來分辨政治上什麼是最好的。例如,他討論到小型政府偏好保守,容易忽略人民在其他方面已經耗盡——可以說他的觀察相當精明。他精準地說對了我們在政治上應當不偏向任何一邊的呼召。除了他可能偏好設立國教以外,史密斯倒是在烏托邦必勝和憤世嫉俗的隱藏之間取得很好的平衡。
裡面最棒的大概就是,史密斯抓到的重點是任何基督徒面對信仰和政治時該強調的:要等待即將到來的君王。你有注意到標題嗎?呼召我們等待不是要我們完全不參與,而是要我們對於世上任何事物都有一樣的態度。
摒除我擔憂的兩點之外(我認爲很重要的兩點),我認爲史密斯的書是均衡及有智慧的。你們肯定都會受益,甚至在觀念方面都可能有所轉變。他獲得的頭銜——當今世界最敏銳的基督徒哲學家以及文化觀察家之一——是應得的。
譯:Alice Wang;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Doing Political Theology, Waiting for King Je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