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科幻電影《她》（Her）上映 10 年後，電影虛構的情節成爲了我們現代生活的現實，這個轉折頗爲離奇，但並非完全出乎意料。
《她》由斯派克·瓊斯（Spike Jonze）執導，於 2013 年底上映，描寫了一個男人（華金·菲尼克斯 Joaquin Phoenix 飾）愛上了他的人工智能虛擬助手（斯嘉麗·約翰遜 Scarlett Johansson 配音），影片狂野而略帶驚悚，在當時震驚四座。它描繪了在不遠的未來，智能手機（2013 年時已經成爲大多數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附屬品）通過人工智能技術進化到相當高級的地步，可以模仿人類的愛、共情、建立關係和聯結，讓人信以爲真。
未來已經來到。似乎是爲了強調《她》的預言已經實現，OpenAI 推出了新一代模型ChatGPT-4o，這個模型還配備了虛擬助理「天空」（「Sky"），聲音與約翰遜十分相似。OpenAI 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在 ChatGPT4o 發佈當天，在 X 上發了只有一個字的帖子：她。
斯嘉麗·約翰遜十分震驚。她在向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NPR）發表的一份聲明中指出，奧爾特曼曾提出將她的聲音用於 OpenAI 聊天機器人，可是她斷然拒絕了這個要求。但顯然，奧爾特曼還是以她的聲音爲原型設計了「天空」。面對約翰遜的法律訴訟威脅，奧爾特曼已經向她道歉，並暫停了公司使用她的聲音。
因爲人工智能的威脅，好萊塢創作者和科技公司之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而這一事件除了火上澆油之外，還生動地說明了用故事塑造現實的力量——尤其是在一個越來越脫離超驗的元敘事，目的全無的世俗世界中。
我們對自己的認識往往不足，或者對自己的某些問題熟視無睹，藝術的價值在於它能將現實反映給我們，讓我們從一種新的角度來看自己。同時，藝術也有創造現實的力量，有時是藝術家刻意爲之，有時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許多藝術家都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力量：藝術作品可以想像出新的世界，或者創造出可信的架構，爲現實的改變鋪平道路。這就是爲什麼 LGBT+ 運動從 90 年代就開始優先考慮用流行文化來推廣其理念（如《艾倫》（Ellen）《威爾與格蕾絲》（Will & Grace）、《歡樂合唱團》（Glee），甚至《老友記》（Friends）等節目）。爲了創造一個視同性戀性很正常並接受該性取向的世界，活動家認識到，虛構的藝術描述可以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大家越是頻繁看到潛在現實的敘事，越多分享這類敘事，潛在現實就越有可能成爲現實。
藝術具有創造現實的能力，這能力本身並沒有問題。創造是人之爲人的一部分。神創造了我們，讓我們有能力想像並不存在的理想世界。這種能力可以用在有益的方面，也可以用在危險的方面。基督徒知道，故事和想像力可以用來創造善、真、美和美德的願景，這些願景鼓舞人心，並將受眾的愛引向健康的方向。這就是爲什麼在教會歷史的大部分時間裡，藝術一直受到重視和贊助的原因。基督徒認識到藝術具有非凡的教化力量，藝術能夠塑造我們的慾望。
像《布魯伊》（Bluey）和《勝利之光》（Friday Night Lights）這些描述健康、充滿愛的家庭關係的電視節目對我啓發很多。這些虛構的故事讓我看到了我希望在自己家庭培養的那種現實。閱讀或觀看托爾金想像中的中土世界之奇幻故事，也都激勵著我在黑暗的世界裡追求美德、良善、捨己。
但靈感是雙向的。藝術也可以展現罪惡的畫面、黑暗的意象，在悖逆之人心中播下模仿的種子。《布魯伊》可能展現了一種「令人嚮往的現實"，但《黑客帝國》（The Matrix）、《驚聲尖叫》（Scream）、《搏擊俱樂部》（Fight Club）等暴力電影也是如此，每一部都激發了現實生活中的犯罪。藝術家們的虛構敘事引發了真實事件，他們應該受到責備嗎？也許不能。但創作者至少應該認識到他們所擁有的塑造想像力的力量——並且謹慎對待這種力量。
奧爾特曼選擇以《她》中約翰遜的聲音爲藍本來塑造「天空」的聲音，這本身就很瘋狂。然而最瘋狂之處在於他似乎忽略了這部影片所展現的烏托邦式的願景。《她》並不是在宣傳我們想要擁有的未來，而是在警告我們，如果我們不小心，我們可能會得到什麼樣的未來。
但是，在缺乏元敘事的世俗世界裡，沒有堅實的框架來評估真理、美德和「美好生活」等事物，人就會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想像「烏托邦」。甲之反烏托邦就是乙之烏托邦。本來是作爲警告世人的故事，現在卻填補了敘事空白，成爲某些人嚮往的未來，特別如果這個故事看上去很美的話。在世俗時代，時尚的包裝、酷炫的氛圍、赤裸裸的實用主義比富含道德含義的屬性更重要，不要忽視這點。
在硅谷，許多科技企業家似乎都認識到，只要把產品打扮得足夠時髦、披上創新這層皮，就能掩蓋許多罪（如功能和道德方面的錯誤）。例如，蘋果公司在新款 iPad Pro 的廣告短片裡描繪了模擬藝術被數字未來湮沒的場景，給人一種反烏托邦的感覺。也許蘋果公司在賭一把，認爲消費者會被未來時尚的設計美學所吸引，不會注意到這些意象的含義。雖然他們後來承認「這個廣告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對數字文化的總體發展軌跡的判斷是錯誤的。
光禿禿的公共廣場上，沒有精神的終極目標，也沒有絕對真理的錨定，個人、社區、文明可能的走向十分廣闊。在無限的網絡生活空間中，故事和願景比比皆是，任何一個都可能提供夠有趣的想法、圖像、美感。
導演瓊斯在《她》中的烏托邦願景看上去啓發了奧爾特曼，同樣，《黑鏡》（Black Mirror）中的隨便哪一集（每集都描繪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科技反烏托邦）都有可能啓發科技創業者，他們躍躍欲試，看自己是否能讓這一場景變成現實。在一個缺乏想像力和目的的世界裡，人創造性提出的預言和警告，仍然是有創造性的願景，爲那些漫無目的的文化製造者提供了素材。
基督徒應該大膽地進入這個缺乏敘事和想像力的世界，努力創造出與眾不同的藝術作品：既有形式上的美，又有堅實的真理爲基礎。我們的目標不應該是搞噱頭，博眼球。不擇手段地把基督教故事強加給人，是不夠的。我們必須抱著精益求精的精神，講好每一個故事，充滿美好的真理，打動受眾，讓他們渴望基督教所涵蓋一切的宏大敘事。
我們必須向大家展示，最偉大的故事不僅是一個偉大的故事，而且是最偉大的現實——並且也是唯一能永存的現實。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Her,』 ChatGPT, and Fiction’s Reality-Making Pow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