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15年的我在牧養著大學校園中的年輕人,這給了我機會近距離地觀察正在當今年輕人中發生的顯著文化變更。我本科就讀的學校與我現在擔任改革宗大學團契(RUF)校園牧師的學校非常相似,都是精英私立大學,吸引著正處青春期的、踩動著功利主義倉鼠輪盤的勝出者。這些學生有天賦,有動力,而且基本上沒有經歷過失敗。繼續成功的壓力是巨大的,而被同樣有天賦的同齡人包圍的新奇經歷更是令人焦慮和威脅身份。可以說,這裡非常需要恩典的福音。
2020年的大學校園還有許多其他方面是一個非常不同的世界。儘管經常與千禧一代(Millennials,同義詞Y一代,一般指八零後)混爲一談,但Z世代(1995—2009年間出生的一代人)在一些重要方面是與眾不同的。雖然對代際差異的討論經常以抱怨的形式出現,但在這些問題上,清醒的智慧對忠實和富有成果的事工至關重要。
對於處在21世紀初的我和我的同齡人來說,我們認爲自己是蒙召並受裝備來改變世界的。我們成長的背景強調自尊心,現在是張開翅膀影響世界的時候了。這世界是有很大的問題,但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而我們將是最終完成這一任務的一代。對於美國精英大學的佼佼者來說,這一點尤其真實。
這種精神無處不在。「爲美國做教師」(Teach for America)就是展現這種精神的非營利組織,它呼籲最優秀和最聰明的人加入教師隊伍、在貧困地區擔任公立學校教師。商學院則主張讓所有干係人都從資本中獲益。基督徒越來越多地將他們的世俗職業視爲天國呼召。小布什在擔任總統期間更是爲保守的福音派畢業生打開了通往華盛頓權力的大門,同時也爲新的福音派左派注入了活力。國際正義使命組織(International Justice Mission)揭露了人口販賣的罪惡,並派遣了一支擁有法律學位的、西裝革履的英雄隊伍去解救他們。而在基督教敬虔主義當中,約翰派博的「熱情」大會(Passion movement)更是推動年輕人活出一個敬虔基督徒生活的典範。早期的千禧一代的確得到了一些權力,但我們有信心,有活力,並爲做這樣的事情而感到興奮。
對我和同齡人的事工反映了這一時代潮流的需求和機會。新加爾文主義對基督和文化變革兩者關係的詮釋在我們當中找到了大量聽眾,這並不是巧合。它所用的詞彙和文化復興的願景是通往我們世界的橋樑,爲我們的夢想提供了基督教基礎。同時,牧師們似乎認識到我們年輕人的精神有一種危險的傲慢,這需要面對,所以他們經常要我們看到我們的弱點和破碎(有時他們甚至使用「罪」這個詞)。而當我們成年後,發現真正的工作和建立年輕的家庭並不像我們曾經想像的那樣改變世界和絕對,我們需要在普通生活的美和恩典手段下的基督徒屬靈生命的簡單性方面接受訓練。邁克爾·霍頓(Michael Horton)出版於2014年的《普通》( Ordinary)和蒂什·沃倫(Tish Warren)著於2018年的《普通的禮儀》(Liturgy of the Ordinary )都是對我們這一代人很有幫助的糾正。
無論你認爲下面說的是好是壞(當然兩者都有一些),這不再是當代大學生的世界了。今天的學生仍然關注社會層面的大問題,但他們對自己和世界的態度明顯要更加悲觀。在對Z世代最常見的觀察中,有一種觀點是說他們很脆弱。這一觀點認爲,95後缺乏勇氣、總是有所保留,在面對考驗時軟弱無力,沒有爲成年做好準備。雖然這種批評可能太臉譜化,因而走得太遠,但我自己的經驗證實了這裡有一些東西。占主導地位的「你很棒」合唱已經被「你很菜」這一微妙悲鳴所取代。
這一轉變的原因很複雜,也難以識別。有一些是社會發展帶來的,例如強調安全的育兒哲學導致了在面對現實世界的挑戰時缺乏勇氣和決斷。智能手機和社交媒體的興起產生了大量的壞果子,包括社交障礙和焦慮的流行,這些都是這一代人脆弱的原因和/或症狀。
除了這些社會發展帶來的,對「治療」的態度也發生了驚人的變化。我的學生今天會公開談論他們的心理健康(這個詞直到最近還主要帶著負面含義),也有許多學生尋求專業治療,而且在接受精神病診斷或服藥方面幾乎一點都不會感到羞恥。事實上,他們認爲找到合適的治療師往往是解決一系列問題的希望所在。這種轉變對於有效地提供心理健康服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好處,但它也帶來了一個潛在的副作用,即一些學生認爲自己越來越多地被他們的心理健康障礙(無論是否經過專業診斷)所定義,最終導致他們對自我的看法更加脆弱。
這一情況發展到極端後,Z世代甚至會認爲呼籲他們勇敢都是在損害一個人的心理健康。在2020年3月新冠疫情帶來的混亂中,我所在的學校決定讓學生們決定要不要參加冬季期末考試。一位教授抵制這一決定,而是通過電子郵件告訴學生:「你要堅強(選擇參加考試)……當這場疫情結束時,你們要能夠回顧過去,說『我很堅強』。爲了你們的益處,我不會讓期末考試成爲一個選項。」一天後,他被迫鬆口,並爲他的信息引起焦慮而道歉。心理健康有時被以這種方式使用——作爲逃避考驗和困難的藉口。
除此以外,圍繞社會正義問題的當代校園文化可以反映並強化一種軟弱感。從大一新生開始,學生們就被教導要通過批判性社會理論(CRT)的視角來看待世界,這些理論強調了整個社會的壓迫性權力結構,將他們的各種身份(即種族、性別、性取向、年齡、社會經濟地位和宗教)歸類爲多數人/代理人/壓迫者或少數民族/目標/被壓迫者。對社會正義的呼籲是對扭轉和補救這些結構的呼籲。
雖然這種對正義的關注是好的,但對當代大學生的未來而言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影響。首先,這個角度把世界和它的權力機構看作是腐敗的,致力於維護壓迫的。它總是懷疑和質疑體制內的變化。因此,像「爲美國做教師」這樣的組織——曾經是樂觀、想要改變世界的人最夢寐以求的大學畢業後的目的地——現在收到的申請越來越少、收到的批評則越來越多,還有一些立法機關正在推動組織其進入加州的公立學校。他們認爲,把沒有教學經驗的特權學生(主要是白人)送到低收入(主要是少數民族)學校的想法是有問題的,是一種歧視。
第二,有的認爲自己是這些壓迫制度的參與者,也有的人認爲自己是遭到壓迫的對象。令人感到驚訝,在現代校園社會動態中,認爲自己是被壓迫者成了主流。甚至很多白人福音派年輕人也這麼看待自己——他們在把自己看作是受壓迫的宗教少數派中找到一種奇怪的安慰。無論是壓迫者還是被壓迫者,以這樣的術語定義自己的身份很容易帶來的不是主動擔當,而是退後躲避。
這些主張治療和主張社會正義兩者之間的動態創造並反映了埃德溫·弗里德曼( Edwin Friedman)所說的對「病理」的強調而不是對「力量」的強調。我和我的同齡人都認爲自己是裝備精良的精英,可以在文化和機構中崛起並帶來改革。而今天的學生對自己和周圍的世界都更加悲觀,我大學時代的意氣風發已經被一種想要退後的軟弱所取代。
我對評判這兩代大學生的相對優缺點並不特別感興趣——兩者都沒有反映出完整的聖經真理。但是作爲一個牧師,我非常關心如何很好地牧養這一代人,認識到這種轉變是至關重要的。需要的關鍵領域是發展一種關於力量的牧養神學。對我這一代人來說,福音的大能(以改革文化的形式)成了進入我們的橋樑,我們現在仍然需要面對這一視角帶來的偏差。而今天的情況恰恰相反。「軟弱」現在成了進入學生生命的橋樑,而需要做出的糾正就是讓他們意識到福音的大能。也就是說,如果我需要聽到的是「你有軟弱」,那麼我的學生今天越來越需要聽到的是「你有力量」 。
聖經中關於力量和軟弱的觀點爲這樣的信息提供了豐富的材料。福音讓我們面對自己的弱點,但它並沒有讓我們停留在那裡。摩西呼喚約書亞和以色列人民付出力量和勇氣(申31:6-8),同時也提醒他們有弱點(申8:17-18)。恐懼的軟弱和傲慢的自立都是錯誤——同一硬幣的兩面(申命記1)。因此,保羅也可以在自己的軟弱中誇口(林後11-12),卻又呼喚基督徒的力量(林前16:13;提後1-2)。這種模式反映在稱義和成聖的教義中——我們在完全軟弱的情況下,僅憑神的恩典和基督的力量而稱義,但在成聖中,我們「越來越能向罪死,向義活」(威斯敏斯小要理問答35)。
趨於軟弱的一代人需要以這種方式接受福音大能的訓練——在基督裡靠著聖靈的力量成爲至高神的後嗣。這種力量不是爲了榮耀,而是爲了效法基督的樣式忍受苦難和自我犧牲地愛神愛人。發展和教導這些主題是一個緊迫的教牧優先。
如果聖經提供了資源,我仍然擔心福音派和改革宗的圈子在這個問題上存在盲點。我們有時更善於說「你有軟弱」,而不是「你有力量」。我們很好地從現代的治療文化中學習,然而我們也可能受到治療文化的不當影響,這種文化強調世俗心理學而不是聖經真理的力量。作爲新教基督徒,我們熱愛並捍衛恩典的教義,這些教義見證了大能的神對軟弱罪人的拯救,但我們對談論基督徒的力量和能力可能會感到膽怯。
我們中的許多人對於將《舊約》中勇氣故事(如大衛和歌利亞)的道德化理所當然地持謹慎態度。但如果對力量和勇氣的呼喚在新約中也不陌生,那麼基督的成就就不是故事的結束,而是更深層次和更自信力量的基礎。我們是充滿畏懼的以色列百姓,而基督是大衛,這一點都沒錯。但在大衛代表他們取得勝利後,受驚的以色列軍隊會勇敢地站起來,追擊並擊敗非利士人。
我們也要警惕爲了鼓舞人心而斷章取義的「力量」經文——這是福音派流行文化帶來的常見誘惑。這些經文是高中足球隊的素材(我曾經是一個冒犯者),也是這麼多基督教學校選擇老鷹作爲他們的吉祥物的原因(「如鷹將你們背在翅膀上」等等)。與此相關且更令人擔憂的是,成功神學在全球範圍內的興起讓我們在談論基督徒生活的力量和能力時會有所保留,因爲這些概念很容易被濫用。但是,這些經文經常被誤用並不是放棄它們的理由——事實上,更有理由給出忠於聖經的解釋。
我們必須爲這項任務而努力。如果我們要牧養Z世代和他們所反映與影響的世界,我們必須克服這些障礙,提供更好的方式——比大學校園提供的軟弱更好,比已經逝去的「自力更生」的美國精神更好,比作出虛假承諾的成功神學更好。在我們墮落的世界中,有許多值得悲傷的事情,Z世代注意到這一點並沒有錯。但基督的福音提供了一種聖靈驅動的力量,並以真正和持久的希望爲基礎——不是在所見之物的混亂中,而是在未見之物和永恆之物的已然未然之間。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How Things Have Changed: Reflections of a Millennial Pastor in a Gen Z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