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与时事
絕境重生:一場致命空難如何帶來屬靈豐收
2025-08-21
—— Sarah Eekhoff Zylstra

兩年前,一架飛機在德克薩斯州尤奧坎(Yoakum)附近墜毀了。這樣的事很罕見。飛機本來就很少出事,尤其是像這麼一架狀況良好的飛機,還有一位經驗豐富的飛行員。

更不尋常的是機上乘客的身份。飛行員是教會長老,機上乘客有主任牧師、教會的執行牧師和兩名敬虔的基督徒。他們都來自田納西州日爾曼敦(Germantown)的豐收教會(Harvest Church)。

這樣的陣容足以登上新聞頭條。但這還不是最不可思議的部分。

這架六座的派珀·馬裡布·幻影型(Piper Malibu Mirage)飛機以 90 倍重力加速度撞向地面,換句話說,撞擊瞬間所承受的壓力是地球引力的 90 倍。劇烈撞擊瞬間折斷了機翼,摧毀了機頭,掀翻了駕駛艙頂蓋。機上大多數人當場死亡。事後保險公司專家認定生還概率爲零

可是,還是有人活了下來。

「那一刻,很多事接連襲來,我都懵了——前一分鐘,飛行員還在說,『我們要著陸了,我們會這樣做』;下一瞬間,我們就墜機了。」肯農·沃恩(Kennon Vaughan)回憶說,「但更讓我震驚的是,我竟然還活著。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這是個神蹟。」

肯農擁有兩所神學院學位,是傳承事工(Downline Ministries)的創辦人,也是豐收教會的植堂牧師。他是兒子,是丈夫,也是五個男孩的父親。

而某種原因讓他活了下來。

「我不認爲這只是偶然,或者說『哇,你的身體正好處在一個最佳的角度』。」他說,「我相信是神的手保守我活下來,祂要藉著這件事讓福音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傳揚開來。我相信神掌權,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我才還在這裡。」

而這個目的已經開始實現了。事故發生後,許多人開始認識主。可以說,這場屬靈的豐收,才剛剛開始。

肯農·沃恩的故事

肯農·沃恩在孟菲斯出生長大,但人生的苦難來得很早。他 16 歲那年,父親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告訴他們自己得了腦癌。

那時肯農剛信主不久,他不停地禱告,求神醫治父親。神沒有應允。醫生估計他父親只剩三個月的生命,最後也確實如此。不過,神也垂聽了禱告,就在肯農父親去世前幾個周,他重新找回了信仰,真正將生命交託給了基督。

肯農和父親 / 圖片由凱瑟琳·沃恩(Kathryn Vaughan)提供

失去了父親之後,肯農一路唸完了奧本大學(Auburn University),他心裡一直在掙扎:接下來該做教師?還是做教練?後來他參加了「運動員傳福音」(Athletes in Action)組織的一次南非短宣。在那裡,他學會了如何傳福音。神在那裡動工,肯農親眼看到人們悔改、歸信耶穌。回國之後,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讓每個人都認識耶穌。

大學畢業後,他擔任了一間教會的青少年牧師。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聖經知識和屬靈成熟上都非常欠缺,根本無法勝任這個崗位。

「我每週都要爲孩子們預備講道,」肯農回憶說,「但我實在是力不從心,太缺乏經驗了。我自己都還沒弄懂聖經,更別提教別人了。我需要有人來幫助我。」

主任牧師建議他請一些年長的基督徒來輔導他。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是蘇普·坎貝爾(Soup Campbell),他是在知名基督徒領袖,在孟菲斯最貧窮、最困難的街區服事多年。

「他真的來了,」肯農說,「他帶著幾車他街區裡的孩子們一起來,到了教會之後,他開始教《約翰福音》第 15 章……他逐節講解前半段內容。我從來沒聽過有人那樣講聖經,那樣按著經文解釋、按著原文釋義。他對聖經的認識太深刻了。他懂原文,也有豐富的屬靈洞見。剛開始聽他講道時,我心想:『你是怎麼把聖經讀得這麼透的?』但更讓我震撼的是,他對主的喜樂是那麼真實、那麼有感染力,那一刻我心裡生出一個渴望:『我也想這樣認識耶穌。』」

門訓的荒漠

肯農問蘇普能不能和他一起查經。他找對人了——蘇普是一位真正的門訓者。

「門訓的模式讓我看到,這是一個會不斷倍增的事工,」蘇普說。「如果按照聖經中耶穌的標準來做,這樣的事工就會持續下去,一直到他再來的那一天。」

於是,從那以後,每個星期二清晨五點,蘇普和肯農就開始一起查經。

「他是我可以效法的榜樣,」肯農說,「我做了十年基督徒,但這是我屬靈生命第一次真正開始成長。一切都開始往上走。我不再隨波逐流、跌跌撞撞、總覺得自己不夠、想學卻不知從哪學、搞不清自己屬靈狀態。忽然之間,生活開始有了明確的方向,這一切只因爲我能跟隨一位比我更成熟、更認識基督的人。」

蘇普·坎貝爾(左)與肯農·沃恩(右)及肯農的母親佩奇(Pege) / 圖片由蘇普·坎貝爾提供

肯農非常喜歡這樣的屬靈陪伴。他開始夢想:要是青少年團契裡的每個學生都能由教會中屬靈成熟的信徒來帶領,那該多好!他滿懷熱情,開始向教會裡的人發出邀請,問他們是否有興趣參與門徒訓練。

「我越是問教會裡的弟兄姊妹,就是那些真正敬虔、有生命的人,就越是頻繁地遇到兩種相同的顧慮。」他說,「他們通常先會問:『你說的門徒訓練到底是什麼意思?要做些什麼?』」

「於是我就告訴他們:『看,這就是我在耶穌生平與事工中看到的,我在蘇普身上也看到這些。這是最能賦予人生命力的事工。你不需要完美——只要真實、真誠地在他們面前活出基督的樣式,與他們建立有意識的生命聯結,並在這種生命影響生命的關係中實踐聖經真理。』」

「他們就會說,『好,我也想這樣做,我願意去愛他們。可是,說真的,我自己也不太懂聖經啊。我也沒受過正式訓練。』說這話的人太多了。他們說:『我沒上過神學院,我沒有受過什麼神學裝備。』」

肯農把這些回應告訴了蘇普,蘇普建議他去問問其他地方教會的牧師,他們是怎麼門訓的。肯農請教了十幾位牧師。

牧師們的回答大致是這樣的:「哇,說實話,我們在這方面做得並不好。我們教會在一些領域挺強的,但門訓確實比較弱。我們當中沒有多少人像蘇普對你那樣去帶下一代,也沒有人像你這樣在嘗試建立這種模式。我們的會眾大概也會跟你聽到的一樣,覺得自己沒裝備好。我們真的很想知道你最後會得出什麼結論。」

肯農敏銳地察覺到:教會亟需重新點燃門徒訓練的火,但他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於是他禱告,尋求神的帶領。他後來參加了湯米·尼爾森(Tommy Nelson)所帶的精兵營(Young Guns)項目。這是一個爲期九個月、從《創世記》講到《啓示錄》的聖經密集訓練課程,專門裝備年輕弟兄。他開始看見整本聖經如何連貫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也第一次感受到聖經如此鮮活。

後來,肯農進入神學院深造,卻發現神學院裡竟然沒有任何門訓相關的課程。他禱告,繼續尋求方向。

2006 年,肯農帶著一個願景回到孟菲斯,他要創辦一個堂會以外的門訓事工,以每週四小時、持續九個月的方式教授整本聖經的故事。到課程結束時,參與者將具備能力和信心,能向孩子、學生、朋友、家人、鄰居、同事——任何人——講解聖經。他爲這個事工取名爲傳承事工(Downline),過去 19 年裡,已有超過 5,000 人報名參與。

2006 年第一屆傳承事工培訓班 / 圖片由凱瑟琳·沃恩提供

我之所以花這麼多篇幅講述這段經歷,是因爲它正是整篇故事的核心。

教會的長老們早就注意到,肯農熱愛服事學生。他們也發現他思路清晰、遇事沉穩、有條不紊地解決問題。因此,他們問他是否願意去植堂。2013 年,肯農在孟菲斯郊區創立了豐收教會(Harvest Church)。

接下來的十年裡,這間教會迅速成長。而在這整個過程中,肯農和他的團隊始終專注於一件事:門訓。他們設立查經小組,組織家庭小組,帶領一對一門訓,並盡可能多地讓會眾參與系統性的傳承事工訓練。

到了 2023 年 1 月,豐收教會擁有大約 30 位同工、30 位長老,以及 1,500 位成員。而這些人並非那種隨便聚聚的「文化基督徒」,也不是只在聖誕節和復活節露面的「節日基督徒」。這是一個扎根於逐段講解聖經的講道、系統性聖經課程、數以百計的小組查經與一對一屬靈帶領的群體。

德州

就在那場墜機事故發生前幾週,長老史蒂夫·塔克(Steve Tucker)問肯農是否願意陪他去德州尤奧肯出一趟差。

「史蒂夫·塔克是我所認識最敬虔的人之一,」肯農說,「他是我們教會的第一位長老,是那種德高望重的屬靈長者,在我們長老中也像個族長一樣……我們所有人都敬重他。我總是希望能多和他相處。」

就像肯農一樣,史蒂夫也是個全心投入門訓的人。幾十年來,他每週都會邀請一些弟兄到他家裡,一起談話、一起歡笑、一起禱告。

史蒂夫·塔克 / 圖片由 凱西·塔克(Cathy Tucker)提供

史蒂夫和肯農還有另一項共同點:他們都與德州有很深的淵源。

「我家在德州有一個傳了四代的牧牛農場,」肯農說,「那是我全世界最喜歡的地方。我小時候每年夏天都會去,我非常喜歡那裡。但因爲太遠了,我幾乎沒機會回去。」

結果發現,肯農家的牧場竟然離史蒂夫的馬鞍公司只有 40 分鐘車程。

「史蒂夫自己開飛機,」肯農說,「十五年來,他幾乎每週都飛到尤奧肯。他的工作節奏就是——每週在孟菲斯待一半,在德州待一半。我們發現這個巧合之後,他就對我說:『嘿,你哪天想跟我一起飛去那邊辦點事……隨時都可以。』」

肯農當然願意。過去十年,他大概和史蒂夫一起飛過去六七次了。所以關於史蒂夫的那架飛機,肯農知道一件事:它最多可以坐五個人。

策劃行程

「大概兩個月前,我認識了一個人,是在教會裡認識的,」肯農說,「他的名字是泰勒·帕特森(Tyler Patterson),是個年輕人,剛開始來我們豐收教會。他曾是密西西比州立大學的大學牛仔競技隊隊員。他對我說,『嘿,我很想找個時間和你聊一聊。』在我們教會,年輕弟兄經常會這樣對年長的弟兄說,而我現在也慢慢步入『年長』的階段了。他說,『我想花點時間認識你。』」

這時,肯農想到了他正在和史蒂夫·塔克計劃的德州之行。

「你不是個玩牛仔競技的傢伙嗎?」他問泰勒。

泰勒·帕特森 / 圖片由豐收教會提供

「是的,」泰勒回答。他以前是個騎公牛選手。

「我覺得這趟旅程會太有趣了,」肯農說,「我很想在去德州農場的路上藉這個機會好好認識他一下,再加上史蒂夫·塔克的陪伴,簡直太棒了。所以我就問史蒂夫,『我們能不能帶這個年輕人泰勒一起去?』」

史蒂夫答應了。

「比爾·加納(Bill Garner)是我最好的朋友,」肯農說,「他是我們教會的執行牧師。在我之前的三次農場之行裡,我每次都邀請他一起去,但他總是抽不出時間。他每次都說,『下一次我一定去。』所以這次他終於可以成行了。」

出行的團隊慢慢成形,肯農又問是否可以再多邀請一兩個朋友。在史蒂夫的同意下,他邀請了豐收教會當時負責事工發展和教導的牧師傑米·特魯塞爾(Jamie Trussell)一起同行。傑米爽快地答應了。

「我當時在比爾的辦公室,幾乎每天都是如此,我們坐在那裡互開玩笑、互損來打發時間,」傑米說,「然後我準備走了——那是星期四下午大約五點一刻,我正準備下班回家——我記得比爾突然停住,看著我說……他說,『嘿,傑米——我、你、還有肯農,可能不該都坐同一班飛機。』」

傑米當時笑了,說他多慮了。

多了一個,又少了一個

如果你在計算人數的話,你會發現這時一共有一名飛行員和四名乘客。飛機還能再坐一個人。肯農在那周主日講道時,剛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還有一個年輕人,以前是我門訓小組裡的成員,」肯農說,「他加入的很早,都可以算得上是家裡人了,後來他也融入了我們的教會大家庭,是個很棒的探險家。他一直沒結婚,總是渴望旅行。他剛剛還在亞洲徒步走了一些山路,我那時都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那個主日,泰勒·斯普林格(Tyler Springer)就坐在第一排。

「看到他,我心裡一陣激動,」肯農說。「主日結束後我和他聊了一會兒,他說,『我星期二要去達拉斯,我的外甥快出生了。』他還說,他還沒買機票。我當時就想,誒,要不要一起坐我們的飛機去?我們經常會在達拉斯附近加油,正好順路。」

肯農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史蒂夫,史蒂夫認識這個年輕人,一聽就答應了:「哦,太好了,一定會很有意思。」大家都很喜歡泰勒在身邊。所以,這趟旅程的人選就全了。

泰勒·斯普林格在埃塞俄比亞的短宣旅行中 / 圖片由林賽·斯普林格·羅斯(Lindsay Springer Rose)提供

這本來會是一趟當日往返的行程。大家上午在史蒂夫的馬鞍公司停留,下午去肯農家的農場轉轉。回程途中,會在達拉斯加油,然後順便把泰勒·斯普林格,這個計劃環球旅行的年輕人送下飛機,讓他去見剛出生的外甥。

「星期一是馬丁·路德·金紀念日,」傑米(Jamie)說,「辦公室雖然休假,但我們正要爲 傳承事工舉辦一場大型會議,羅素·摩爾(Russell Moore)、肖恩·麥道威爾(Sean McDowell)和其他幾位講員都會來。我們正忙著準備最後的細節。我那天就是爲了這個事和肯農見面。」

見面時,傑米意識到,還有太多事情沒準備好。

「我記得星期一下午,我看著肯農說:『老兄,我明天真的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了。我這邊還有一堆事要忙。』」傑米說,「就在那一刻,星期一下午,趕在星期二早上之前,我決定留在教會。」

飛行

2023 年 1 月 17 日,星期二早上 7 點,五個人抵達機場——教會長老兼飛行員史蒂夫·塔克、熱愛牧場生活的年輕父親泰勒·帕特森、執行牧師比爾·加納、自由奔放的冒險家泰勒·斯普林格,以及肯農。史蒂夫把大家的行李裝進飛機尾部,教他們如何開關艙門、如何系安全帶。然後,他們依次登機。

沒有人感到擔心,也完全沒有理由擔心。史蒂夫有超過 20 年的飛行經驗,累計飛行時數超過 3,000 小時;這條航線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這架飛機他開了三年,維護仔細,還升級了發動機和操控面板。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泰勒·帕特森本身也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飛行員。

上午 7:48,飛機起飛。

比爾·加納(左)與肯農 / 圖片由凱瑟琳·沃恩提供

「旅途中,我們的交通非常甜美。」肯農回憶說,「我坐在後排,和比爾還有泰勒·斯普林格坐在一起。他剛剛旅行回來,正和我們分享他的見聞。我們聊得很盡興,這段對話我永遠不會忘記。而比爾,就像往常一樣,指導泰勒,提出一些有深度、有影響力的建議,勸勉他要有目標地活,活出使命感,讓他看見真正的喜樂是出於福音,而不是在世俗追求中尋求滿足。我們就這樣聊天、連接生命,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然後我們開始準備降落了。」

史蒂夫戴上耳麥告訴大家:「還有大概二十分鐘我們就降落了。先去上個廁所,會有輛皮卡來接我們。你們想先去公司,還是先吃飯?」大家回答:「先去吃飯。」

大約上午 10:30,史蒂夫開始下降,準備降落在德州尤奧坎的機場。這座小鎮人口不足 6,000 人,機場也極爲簡陋——就只有兩條鋪著瀝青、標記模糊的跑道,坐落在一塊平坦乾枯、長滿灌木的土地上。沒有塔臺,也沒有地面人員。這座機場就是爲小型飛機設計的——而史蒂夫開的正是這種飛機。

機場不是問題,但天氣是。

雖然沒有下雨也沒起風,但空氣溼度高達 95%,霧非常濃重,而且離地面很低,有些區域的雲層甚至只有 100 英尺高(大約 30 米)。

由於能見度極低,史蒂夫起初用自動駕駛系統進行進場飛行。但當飛機終於在大約 500 英尺的高度穿出雲層時,他意識到飛機偏離了跑道。飛機太靠右了,方向也不正。

於是,在離跑道還有約一英里的時候,史蒂夫關閉了自動駕駛,開始執行右轉爬升,打算重新盤旋一圈再來一次。

就在這時,情況開始出了問題。

在濃霧中,飛機上升得太快、轉彎角度太大。至於爲何發生這種情況,目前仍不完全清楚。

飛行的最後一段 / 圖片來源: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TSB)

「我們幾乎是停在空中,接著整個機身翻轉,直接俯衝下去。」肯農說。「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失速,而我們當時的飛行高度根本不足以從失速中恢復。所以當飛機猛然俯衝時,我們一下子就穿破了雲層。就在穿出雲層的那一刻,我的意思是,地面近在眼前,以極快的速度撲面而來。」

當肯農說「失速」時,我一開始以爲他是說飛機的引擎熄火了。但其實,飛機的「失速」並不是發動機停止運轉的意思。

讓我簡單解釋一下飛行原理:飛機之所以能飛上天空,是因爲引擎推進飛機前進時,空氣流經機翼的方式會產生升力,把飛機託舉在空中。

當飛機平穩飛行、緩慢上升或下降時,氣流會持續穩定地繞過機翼,飛機就能按飛行員的意圖維持飛行狀態。

但如果飛機的角度變化太快——無論是俯衝還是爬升——這種氣流就會被打斷,升力喪失,飛機就會下墜。或者,如果飛機飛得太慢,氣流速度不足,同樣也會失去升力而墜落。

在史蒂夫駕駛的那架飛機中,當他拉起機頭爬升時,飛機速度降到了 16 節(約合每小時 18 英里,約 29 公里),這意味著飛機的飛行角度過陡、速度又太慢,無法保持升力。

要從失速中恢復過來,飛行員必須迅速把機頭朝下、加速,讓機翼重新獲得足夠的氣流通過,從而重新產生升力。據推測,史蒂夫當時也確實這麼做了。

但問題在於:飛機需要至少 1,000 英尺(約 300 米)的高度來恢復足夠的飛行速度、重新拉平航向。

而那天,史蒂夫並沒有那麼多的空間。

墜機

這時,警報聲在駕駛艙裡刺耳地響起。從副駕駛座上,泰勒·帕特森大聲喊著讓史蒂夫把機頭拉起來,史蒂夫也在全力把操縱桿往後拉。

但即便如此,飛機裡的氣氛並不驚慌或混亂。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肯農說,「如果你事先告訴我我會遇上飛機失事,我會以爲,那一定是我人生中最恐怖的一件事。但實際上,沒有恐懼,真的沒有。相反,我有一種很深的平安。我和比爾對視了一眼,他的眼神傳達了很多內容。在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們要墜毀了。」

那一瞬間,肯農五個兒子的臉龐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肯農與兒子們在家族牧場的合影 / 圖片來源:凱瑟琳·沃恩

「我清楚地想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然後我下意識地輕聲說,『哦神啊,讓我能繼續陪著他們長大。』」他說,「這話不是我特意想出來的,是脫口而出——因爲我實在太愛他們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父親在我 16 歲時就過世的。最近我心裡常常想起這件事——我的大兒子馬上就要 16 歲了……然後我們就撞上了。真的,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你已經知道,那架飛機墜地時的衝擊力是 90 倍重力加速度。第一次撞擊時,衝力將整架飛機又拋回空中。然後它又落下,再次被反彈。直到第三次猛烈撞擊,飛機才停住。

「撞擊時,我整個人都迷失了方向。」肯農回憶道,「我眼睛是睜開的,但整個飛機在打轉。等到它完全靜止下來、視線重新聚焦的時候,周圍一下子安靜得詭異。那種寂靜無法形容。我慢慢恢復意識,意識到我們真的剛剛經歷了一場墜機……然後我環顧四周,看到了我的四位朋友。」

生死一線間

沒人動彈。

「那一刻很平靜,我知道他們已經走了。」肯農說,「可是,我不僅僅知道他們已經死了——我知道他們已經與主同在。那一刻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非常真實——就好像我身處在一個神聖的時刻……我和我最好的朋友膝蓋貼著膝蓋,我心裡在想:他現在正和耶穌在一起。」

肯農也渴望去見耶穌。

「保羅在《腓立比書》第 1 章裡說自己『情願離世與基督同在,因爲這是好得無比的。』我那時心中百感交集,震驚、崩潰、不知所措,但也意識到:我的弟兄們正在進入基督的榮光。這些情緒如潮水般將我淹沒。在那段神聖的靜默過後,兩個念頭突然湧現:我必須設法站起來逃出去,但我卻無法呼吸。」

墜機現場 / 圖片來源: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TSB)

肯農不敢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害怕看到可怕的傷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四肢完好無損,表面看不出任何異常,甚至沒有流血。

問題在於,他感覺自己好像被重重打了一拳、喘不過氣來。大約每 20 秒,他才能吸進一點點空氣。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肋骨全部斷裂,兩側肺部都已塌陷。每次吸氣,空氣都會從肺部漏出,積聚在肺與胸壁之間。這些洩漏的空氣不斷擠壓著肺部空間,使得他能吸入的新鮮空氣越來越少。肯農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將自己推向窒息的深淵。

逃生與救援

「我解開安全帶,試圖爬出去,」肯農回憶道,「我的身體勉強還能動彈,我拖著下半身蹭過了艙門門檻。艙門已經被炸飛,我就這麼滑到了地面上。膝蓋正好跪在一灘汽油裡。」

這個細節至關重要。飛機墜地時,左側油箱已經破裂。不僅是肯農的雙腿浸在汽油裡,整個墜機現場都灑滿了燃油。當時極易發生爆炸——著陸時的摩擦火花、引擎餘熱或是電路系統都可能引燃地面上的汽油,或是油箱裡剩餘的燃油。但奇蹟般地,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差點整個人栽進油裡,」肯農說,「當時我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要是撐不住倒下,我就再也動不了,肯定活不成了。但我用前臂撐住身體,後背還靠在殘骸上。其實根本沒什麼計劃,完全是本能反應。就在這時,我注意到面前的地上躺著兩部手機。我立即想到:必須馬上打 911。」

這個電話關乎生死。因爲飛機墜毀在一片牧場中,濃霧和小山丘完全遮擋了路人的視線。沒人目睹墜機過程,沒人聽見撞擊聲響。換句話說,根本不會有人來救援。

肯農抓起其中一部手機。那是比爾的,需要解鎖。肯農不知道密碼,只好把它放下。

空難現場照片 / 圖片來源: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TSB)

這裡我要插入一條重要提示:如果你遇到緊急情況卻無法解鎖他人手機,只需輕觸或滑動屏幕,調出密碼輸入界面。屏幕底部會顯示「緊急呼叫」按鈕,可直接撥打 911。另一個方法是快速按電源鍵五次。這些操作都能在鎖屏狀態下求救。

但當時的肯農並不知道這些。

「我拿起另一部手機,」肯農回憶道,「心想如果這部也鎖著,我就完了。我把手機翻轉過來,發現這是泰勒·斯普林格的,屏幕竟亮著,GPS界面還開著,他可能正在查看降落地點或天氣狀況。我退出導航界面,直接撥通了 911。」

上午 10 點 47 分,接線員接起電話詢問緊急情況。但嚴重窒息的肯農根本說不出話。當被問及位置時,他無法告知自己就在約克姆機場約 1.5 英里外的牧場。面對所有問題,他只能發出微弱呻吟。接線員猜測他遭遇了事故,他輕哼回應。

「是車禍嗎?」

他發出否定聲。

「飛機失事?」

他竭力提高了一點音量。

「她一直在電話那頭,」肯農說,「根據手機信號定位派出了兩輛救護車。果然,十幾分鐘後,我聽見救護車撞開圍欄,碾過牧草場崎嶇的地面朝我駛來。醫護人員當場開始急救。」

所謂急救,是醫護人員迅速判斷出他無法呼吸的原因,用針管刺入背部排出胸腔積氣,讓肺部重新擴張。事後他們告訴肯農,當時他的肺活量最多只能再維持五分鐘。

醫療組立即呼叫直升機,準備將肯農送往 40 英里外維多利亞市的三級創傷中心。但直升機機組回覆令人絕望:「很抱歉,大霧天氣無法起飛。」

教會驚聞噩耗

當肯農被擡上前往維多利亞的救護車時,在機場等候的馬鞍公司員工們已察覺異樣。其中一人立即撥通了史蒂夫的妻子凱西(Cathy)的電話。

「他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地大叫,」凱西回憶道,「他反覆喊著『飛機墜毀了,飛機墜毀了』。我強作鎮定地說:『達里爾(Darryl),告訴我他們是否都平安。飛機墜毀沒關係,只要人沒事就好。』然而他只是不斷重複著那句話。」

凱西太過震驚,甚至流不出眼淚,但還能勉強撥打電話。她聯繫了正在牙醫診所的肯農妻子凱瑟琳。

「我一回到車上就聽到她的留言,」凱瑟琳說,「她說,『凱瑟琳親愛的,立刻給我回電。聽到留言馬上打給我,必須立刻聯繫我』。我回撥過去,聽到她說:『親愛的,飛機失事了。』」

史蒂夫和凱西·塔克 / 豐收教會提供

凱瑟琳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不可能,」她對凱西說,「不可能,凱西,不會的。飛機沒有墜毀。」

「親愛的,我們還不清楚具體情況,」凱西安撫道,「你現在需要找個地方待著,保持手機暢通。我會再聯繫你。」接著她問道:「你能告訴我飛機上有誰嗎?」

凱西開始及時通知其他家屬。約克姆是個小鎮,消息傳得飛快。沒過多久,噩耗就傳到了豐收教會。

那天傑米正在教會辦公室。他一直在發短信詢問機組人員是否安全抵達,但始終沒有回覆,這讓他隱隱感到不安。

「我當時正在開會,」傑米回憶道,「突然,我的好友託尼·費舍爾(Tony Fisher),他是豐收教會的敬拜牧師,猛地推開辦公室門,探進頭來,臉上寫滿驚恐。你能看出他完全慌了神......他說:『我表弟剛發短信說德州那邊出事了。』」

就在此時,傑米和託尼的手機開始接連不斷地響起提示音。

「消息一條接一條,根本停不下來,」傑米說,「我記得看著託尼說:『夥計,我們最多只有三到五分鐘時間,在那之前』——我指著教會辦公室外面——『所有人都會從其他渠道聽到消息,而不是通過我們官方渠道。』」

託尼·費舍爾、比爾·加納、肯農·沃恩和傑米·特魯塞爾(Jamie Trussell) / 傑米·特魯塞爾提供

託尼衝進各個辦公室,召集所有同工。

「大家圍成一圈,」傑米回憶道,「那時我只知道史蒂夫的飛機墜毀了,其他細節一概不知。於是我告訴大家:『聽著,比爾、肯農、史蒂夫、泰勒·斯普林格和泰勒·帕特森今早飛往德克薩斯了。』我環顧眾人,沉聲說:『現在可以確認,那架飛機確實失事了。』」

話音剛落,屋內瞬間炸開。

「各種哭喊聲、情緒爆發——整個房間都失控了,」他說,「那一刻就像點燃了炸藥桶。」

傑米講話時,手機突然響起。他閃身躲進走廊對面的舊合唱室。

「電話裡我得知除肯農外全員遇難,他本人則傷勢危重,」傑米說,「我讓自己痛哭了 30 秒,然後深呼吸掛斷電話,因爲走廊那邊還有三十多人等著我。我必須回去宣佈情況:比爾、史蒂夫、兩位泰勒都已回了天家,肯農雖倖存下來但命懸一線。」

這是個令人心碎的任務。

「如果先前的反應算得上激烈,那這個場面簡直就是舊約的哀慟場景重現,」傑米說,「你知道那種東方式的嚎哭嗎?西方人很少這樣。當時有人發出的哀鳴,我這輩子都沒聽過。幾位同工直接癱倒在地。那一刻令人窒息、卻又很奇妙地讓人緊密相連。」

門訓的果子

工作人員沉浸在悲痛中,大約半小時後,便不得不投入工作。接下來的數小時、數日乃至數週裡,他們發佈消息、決定暫停某些事工、繼續某些事工、準備講章和追悼詞。他們應對媒體採訪,提防好事者窺探,有時真能看見有人扒著辦公室窗戶張望。同工們取消了傳承事工大會,先後籌辦了比爾、泰勒·帕特森和史蒂夫的葬禮,還驅車前往德克薩斯州丹頓市協助籌辦泰勒·斯普林格在家人附近的葬禮。他們致電慰問、登門陪伴,與凱西·塔克、伊麗莎白·加納和艾米·帕特森相擁而泣。

豐收教會長期的門徒訓練文化此刻結出了果實。

空難後禱告會上的傑米·特魯塞爾 / 豐收教會直播截圖

」信主後,門訓就是我生活的常態。那些年人們在我生命中的點滴造就,所有存入你屬靈領導力帳戶的小額存款,都在這一刻被全額支取,「傑米說,」你會驚歎:神預備的遠比我想像的豐厚得多。「

他在眾長老身上也見證了同樣的事。

」有人主動說:『把凱西·塔克交給我,你們不必操心。我會組建團隊照料她』;另一位說:『艾米在我獸醫診所工作多年,我負責照顧她』;還有人說:『孩子們放學後,我會每天去凱瑟琳家』,」傑米回憶道,「我不是在推崇某種教會治理模式,但若非有多位長老制,我們做不到這般程度。這些人不是教會同工,而是平信徒:金融從業者、企業CEO等等。他們認真看待屬靈責任,所以這個關鍵時刻立刻挺身而出。」

門訓的果效不止於此。

「豐收教會會眾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彼此扶持、同心發光,」傑米說,「只有經歷這樣的試煉,你才能真正明白這對教會的意義。但這就是基督信仰的奇妙悖論。教會從未如此哀慟,卻依然煥發著蓬勃生機與喜樂。"

會眾們準備餐食、照看孩子、撥打電話聯絡。他們協助葬禮籌備,與家屬同哭泣,捐款資助子女教育。他們一起禱告、唱詩、分享經文。最重要的是,他們始終在一起,要麼在教堂,要麼在遺孀家中。

做這一切事情的同時,大家都在等待關於肯農的消息。

生死手術

空難發生後,救護車將肯農送到維多利亞醫院,隨即轉往聖安東尼奧的布魯克陸軍醫療中心(Brooke Army Medical Center)。這是一家一級創傷中心,由喬丹·圭斯醫生(Jordan Guice )主刀。

「空難事故對他身體打擊很大,」圭斯醫生說,「右上腹承受的衝擊極其猛烈。若角度稍偏上,他的肝臟會完全碎裂。雖然現在已有裂口和穿孔,但原本可能更糟。他可能會在飛機上失血而亡。若角度再偏中部,主動脈將直接受損。說實話,他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衝擊矢量哪怕偏差幾釐米,結局都會不同。」

聖安東尼奧醫療中心的喬丹·圭斯醫生與肯農 / 喬丹·圭斯提供

即便受力角度「理想」,肯農的內臟仍慘不忍睹:兩根肋骨完全斷裂遊離,腎臟與肝臟嚴重撕裂,一側塌陷的肺部被刺穿,橫膈膜有個五釐米的破洞,三分之二結腸壞死必須切除。在長達數小時的手術中,圭斯醫生逐一取出器官進行修復。

「我們把這種手術叫做損傷控制手術,」他解釋道,「先處理直接危及生命的損傷,再評估狀況......在清理結腸時,我們發現了膽汁滲漏。膽汁本該通過膽總管從肝臟流入小腸。」

圭斯與住院總醫師康納對視一眼。

「我們相視苦笑,我說『夥計,這可不太妙』,」圭斯回憶道,「暫時用止血墊蓋住後繼續其他手術。

完成結腸吻合、膈肌修復和胸腔引流管放置後,他們再次檢查膽汁問題。

「此時膽汁已大量滲出,」圭斯說,「我和康納意識到事態嚴重。」

這堪稱災難性難題:膽汁不僅關乎消化功能,腹腔遊離的膽汁還會腐蝕其他器官。人可以沒有闌尾,但絕不能沒有膽管——而肯農的膽管竟然離奇「消失」了。

腹部解剖示意圖 / 美國總務管理局提供

圭斯最終僅找到直徑僅 5 毫米的膽管殘端,這本身就可以說是奇蹟。膽管通常被脂肪和器官包裹,極少受損。當圭斯後來向全球軍醫研討會彙報此案例時,在場專家無一見過類似情況。手術室裡,吉斯請求支援,但他的上級也從未遇此狀況。在肯農仍躺在手術檯上時,他們緊急查閱文獻資料,發現全球膽管重建手術不足 20 例。在這十幾樁案例裡,外科醫生基本嘗試過三種不同修復方案,但都不理想,所有方案後來都導致了併發症。

最終,圭斯醫生化身「手術檯麥吉弗」(注:美國影視劇中擅長急智解決問題的角色),創造性將肝臟直接與空腸吻合,完全繞過膽管系統。

「我原以爲他將面臨漫長的住院治療和無數併發症,」圭斯坦言。

然而三週後,肯農就奇蹟般出院了。沒有併發症——至少身體上沒有。

祂要麼是全能的主宰,要麼根本不存在

幾天後,肯農第一次能在病床上坐起。疼痛稍緩,思緒卻開始翻湧。

「我仍然無法接受發生的一切,」他說,「想到他們真的走了,想到死亡帶來的那種真實感、沉重感和終結感......情緒突然崩潰,眼淚止不住地流。我太想再見他們一面了。然後我又想起,這趟旅程的每個人都是我親自邀請的。」

「於是我開始鑽起了牛角尖:要是比爾參加了其他行程,要是我沒邀請他......要是沒叫上泰勒·斯普林格,他本可以按自己計劃去達拉斯。甚至想,要是當初只約泰勒·帕特森喝咖啡就好了。每個想法都在逼問自己: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我做的這些決定?」

正當他陷入自責時,敲門聲響起。一位醫院工作人員探頭詢問:

「沃恩博士,現在方便會客嗎?」

「不,我現在沒法見人。」滿臉淚痕的肯農回答。

「好的,不過蘇普·坎貝爾和史蒂夫·溫斯特德(Steve Winstead)堅持要見你。」

「等等!」肯農突然改口,「讓他們進來。」

蘇普與肯農 / 凱瑟琳·沃恩提供

兩人進門時,肯農慌忙擦乾臉上的淚水,試圖鎮定下來。

「蘇普挨著我床邊坐下,史蒂夫站在床尾,」肯農回憶道,「我又失控了,把剛才那些懊悔全喊了出來:『都是我邀請的!週日早上才臨時叫上泰勒......』」

這時,蘇普按住他的膝蓋:

「他盯著淚眼模糊的我說,『聽著,老兄:祂要麼是全能的主宰,要麼根本不存在。你懂我意思嗎?』」

「什麼?」

「要麼神全然掌權,要麼祂根本不存在,」蘇普一字一頓,「你講過那麼多道,查過那麼多經,你應該清楚神的至高主權。所以答案是什麼?這是唯一重要的問題。」

肯農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這句話我至今每天都會想起,」他說,「每當孤獨和沉重襲來,我就對自己說:祂要麼是全能的主宰,要麼根本不存在。而我選擇相信祂是,祂是有至高主權的神。這正是我需要交託的功課。」

爲什麼?

我們不可能真正明白神的心意,也無法斷言:「這就是爲什麼神會允許這場悲劇發生。」這種試圖解釋神旨意的做法,往往會讓人陷入邏輯的死衚衕。比如,我們可能會說,神讓肯農活下來,是因爲他兒子們需要父親。但那泰勒·帕特森的孩子怎麼辦?爲什麼他們就得在沒有父親的情況下長大?又或者我們認爲,神是爲了讓更多人在葬禮上聽到福音,才允許這件事發生。但難道主不能用別的方式感動他們嗎?當然可以。

因此,更有益的思考是承認:在這世上,我們永遠不會明白神爲何阻止某些悲劇卻允許另一些發生。但我們確實知道,祂永不撇棄我們。

比爾的妻子伊麗莎白·加納(Elizabeth Garner)嫁給他時是個年輕寡婦。空難時,她正與友人結伴旅行,途中接到了噩耗。

比爾和伊麗莎白·加納在錫安國家公園 / 圖片由伊麗莎白·加納提供

「我正開車去機場,爸爸打電話給我,」伊麗莎白回憶說,「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說的話。他說,『伊麗莎白,是爸爸。對不起,出事了,比爾在一場飛機失事中去世了。』 那一刻我感覺整輛車的四壁都要塌下來,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主啊,我不能再經歷一次丈夫過世,孩子們也不能再經歷一次沒有父親了。但即便是在無法想像的痛苦和悲傷中,神的恩典每天都夠我用。從 2023 年 1 月到現在,主不但扶持我、安慰我,還豐富地充滿了我的生活。祂爲我預備了新的社區、新的城市、大學校園的機會,讓我能分享祂的信實、祂的愛、祂的良善和憐憫——哪怕是在悲劇之後。」

艾米·帕特森(Emme Patterson)同樣在黑暗中找到了光亮。

「在這最痛苦的這十三天裡,我有一個意外的發現——我竟然找到了喜樂,」她在丈夫泰勒的葬禮上,「我心裡毫無疑問:1 月 17 日,泰勒·帕特森本該就在那架飛機上。神安排了太多關鍵的細節,還溫柔地讓我事先知道其中的一些,使這趟旅程成爲可能。我們在主日爲這次旅程禱告過——不是求平安,而是求神能藉著這次旅程、藉著這幾位弟兄得著榮耀。」

泰勒、艾米與孩子們埃爾西、JB / 豐收教會提供

作爲一個剛剛守寡、帶著兩個幼兒的媽媽,艾米說她每天早晨醒來,腦海中都會浮現一個新的謊言:你已經失去了你的幫手;你失去了朋友;你一個人根本撐不下去

「但是,主用真理——無論是透過其他基督徒的順服,還是透過祂的話語——駁斥了這些謊言。這是我這兩週來一直緊緊抓住的倚靠。」她說。

上主也藉著一段新的友誼來扶持凱西·塔克。她與一位年長的女性貝姬·庫克(Becky Cook)建立了深厚的關係,貝姬同樣也是一位失去丈夫的寡婦。她們幾乎每天都會見面或通電話。

每到主日,凱西就會和敬拜團隊一起獻唱。

「那整整一年,我幾乎像癱瘓了一樣,」凱西說。她始終緊握著《以賽亞書》49:13 節,「我身體動不了,腦子也空了。我要麼是癱在樓下的沙發上,要麼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那種感覺太不真實了,真的。但每逢主日,我知道我該去唱歌了,敬拜團隊也總是歡迎我加入,就這樣,我就去唱。」

今年復活節,泰勒·斯普林格的父母在教會分享了一段話。

「神呼召了我,」他父親布拉德(Brad)說,「祂帶我走進幽谷。我相信,我感受到神的氣息吹拂我,平安如江河一般湧入我的生命,因爲我依然相信。是的,我們失去了泰勒;是的,我們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我們真的相信耶穌基督曾爲我們的罪死在十字架上,並爲我們預備了永生?我們真的相信這一切嗎?還是我們以爲,這短暫的地上生活才是全部?」

泰勒與父母布拉德、丹尼斯 / 林賽·斯普林格·羅斯提供

「神賜福給我,讓我能如此深入地經歷祂,看到祂如何做工。不管你生命中正在經歷怎樣的悲劇,我想鼓勵你——跪下來,求神使用這場悲劇來榮耀祂自己。我相信祂會回應你,也許是以宏大的方式,也許是微小的方式,但你要始終記住:神會與我們同在。祂是幫助你的,不是抵擋你的。」

初熟的果子

在苦難中感知主的同在已是莫大的安慰。但有時,神的恩典遠不止於此。我們還能親眼看見祂「叫萬事互相效力(羅 8:28)。

術後約一週,圭斯醫生來到肯農病房。這位外科醫生仍難以置信:這個逃過空難死劫的患者,竟連術後併發症都未出現。

「他摘下口罩甩向垃圾桶的瞬間,我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臉,」肯農回憶,「他說:『講講你的故事吧。』」

肯農有些困惑:「你是想了解我的恢復情況?還是哪裡疼痛?」

「你的人生故事,」圭斯說,「我想聽。」

於是肯農分享了信仰見證。

「我講完之後,他明顯在認真思考我說的這些話,」肯農回憶說,「然後我問他:『圭斯醫生,你是基督徒嗎?』」

「我不能說我是,」圭斯回答。

「你知道嗎,圭斯醫生,這話可能在神學上不夠精準,但也許神藉著你救了我,而接下來祂要藉著我來救你。」

「我覺得你說得對,」圭斯說。

「那一刻我心裡震了一下,」肯農說,「我記得那個瞬間有多麼甘甜。我還記得,大概才過了一週左右,我就想:這就是一個小小的、真實的果子,說明神真的會贖回這一切。神會帶來救恩。」

第二茬果子

2024 年陣亡將士紀念日前後,空難過去近一年半時,肯農再次見證了神的作爲。他赴德州參加泰勒·斯普林格的追思會,順道拜訪墜機牧場的主人米奇和拉麗莎·哈巴斯(Mitch and Larissa Harbus)夫婦。當肯農提出想帶家人看看墜機地點時,這對夫婦爽快答應了。

米奇與拉麗莎·哈巴斯 / 拉麗莎·哈巴斯提供

在牧場上,眾人聽著肯農的回憶,流淚禱告,並在哈巴斯夫婦設立的紀念標誌前獻上鮮花。這時拉麗莎分享道:雖然他們從小在天主教家庭長大,但觀看四位遇難者葬禮直播時,那些關於認識主的見證震撼了他們。「我們想像他們那樣認識耶穌,」她說。

「其實在這事發生之前,我就常常想——要是能買到一本《聖經懶人包》該多好,」拉麗莎說,「我多希望有人能坐下來,把聖經的那些東西講明白。有些內容我真的好睏惑。天主教當然也講福音,但我們教會並不是那種以福音爲中心的教會。所以在彌撒裡、講道裡,我聽不到那些解釋。我就總覺得,好像我錯過了什麼……但有一天,在牧場上和[肯農]聊了幾件事,他幾分鐘內講的內容,比我一輩子學到的都多。」

後來拉麗莎報名參加了傳承事工聖經學習項目,她在那裡學整個聖經的故事。雖然米奇不是正式學員,但他也跟著學。

「連米奇都說:『哇,他們講得真清楚,真有意義,太有價值了。』」她說,「我們以前根本沒注意到的很多細節——比如我以前也讀過《路得記》,但一直都不懂,直到[肯農]花了四堂課給我們講解,我現在徹底明白了。」

他們還站在牧場上的時候,拉麗莎對肯農說:「我跟米奇都不覺得那架飛機是『碰巧』墜毀在這塊地方的。你想不想在我們這裡建個教會?就在這片草地上?我們覺得,也許神就是想讓福音從這裡開始傳出去。」

「我四下看了看,周圍連個建築都沒有,」肯農說,「但這地方太美了,也太不可思議了。」

「拉麗莎,」他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誰會來這裡上教會啊?」

「我不知道,」她說,「但這地上肯定還有別人。」

一個星期後,肯農回到家,正在和他的導師一邊劈柴一邊聊天。

「你知道嗎,發生了一件特別不可思議的事,」肯農說。他把拉麗莎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導師,「不過我們總不可能真的在那片地上建教會吧?我可是特別認同凱勒牧師的那一套:教會要植在有人口、有資源的地方,這很有道理啊。」

「嗯,我也不知道,」肯農的導師說,「但飛機確實就墜在那裡。而這些人說,是神藉著這件事喚醒了他們渴望認識祂的心。他們覺得還有更多人會這樣。她說她想讓福音被傳講——那我們就去那裡傳講福音吧。」

生命的豐收

2025 年 1 月 17 日至 18 日,就在那場空難整整兩年後,肯農在那片德州的牧場上主持了一場復興佈道會。埃莉·霍爾科姆(Ellie Holcomb)——她的丈夫是艾米·帕特森的表親——獻唱讚美詩,剛與史蒂夫·塔克馬鞍公司新老闆結識的亞倫·沃森(Aaron Watson)也登臺演唱。200 名豐收教會的成員驅車 11 小時前來當志願者,另有 200 名成員專程趕來參加。

當天的天氣並不理想,寒風凜冽。

但現場卻來了近 4000 人。

牧場復興大會現場 / 凱瑟琳·沃恩提供

「我們看到一百多人決志歸主,」肯農說,「他們填寫的決志卡上寫滿了見證——有人掙脫了毒癮的捆綁,有人重燃熄滅的信心,還有人第一次認識基督。當我翻閱這些卡片時,想起了我的弟兄們,我深信:神絕不會浪費我們一絲一毫的苦難。在創世之前,祂早已預知每個故事。圭斯醫生、米奇和拉麗莎這些初熟的果子,如今已結出驚人的果子。

史蒂夫、泰勒、比爾和泰勒的遇難並非直接爲了這些人的得救——這救恩本是基督完成的。

但在神預定的時刻,祂召回了這些弟兄;也在祂預定的時刻,用他們的生命將更多人帶到祂面前。正如蘇普所說:「他們並非爲信仰殉道,但他們的信心就像殉道者的生命一樣播種下去。這些弟兄的生命仍在持續影響他人,而且會持續很久很久。」

兩年後

兩年多過去了。艾米·帕特森剛剛再婚。神爲她的孩子們預備了新的父親形像。伊麗莎白·加納的女兒進入奧本大學就讀,而伊麗莎白自己則在教會帶領年輕姊妹門訓,並積極籌備在奧本建立傳承事工學院,重獲人生目標。

泰勒·斯普林格的父母、三個兄弟和妹妹在悲痛中更加緊密。至於他生前趕去探望的那個新生兒?家人爲他取名泰勒。

圭斯醫生被派駐阿聯酋。臨行前他造訪豐收教會,聽肯農講述蘇普那句敲打靈魂的話:「祂要麼是全能的主宰,要麼根本不存在。」

「這其實是我最記得、也最常思考的一句話,」他說,「在創傷醫學界有句俗話:『不是我開的槍,也不是我撞的車,更不是我讓他喝醉去撞樹。』 事情總會發生,病人總會死。爲了能做這份工作,我們多少得帶點距離感。」

但他說,是蘇普的一個問題改變了他的想法。「也許我應該換個角度看這些事——神在掌權,這一切都是出於祂的計劃。」

肯農的幾個兒子正一天天長大,他和妻子的婚姻也比以前更甜蜜。在肯農能夠重新帶領豐收教會之後,傑米·特魯塞爾搬到了尤奧坎西北兩小時車程的滴水泉小鎮(Dripping Springs),在那邊帶領一個教會復興的工作。

拉麗莎仍然在系統學習傳承事工的聖經課程。她和米奇也仍在爲一件事努力,希望 尤奧坎能有一間真正傳講福音的教會。

「我們已經在離那邊半小時車程內開設了兩個傳承事工學院,」肯農說,「一個在閃亮鎮(Shiner),就在尤奧坎路邊不遠。另一個在岡薩雷斯(Gonzales),離那邊也就二十五分鐘車程。我們現在已經有一百多人在上課了。有的是沒有教會的人,有的是來自那一帶農村教會的基督徒,他們說:『我們也想像那些弟兄一樣認識神。』我們就在教他們聖經。」

當然要教。因爲這就是他們在孟菲斯的豐收教會一直在做的事。過去十年裡,他們一早來教會查經,晚上參加小組,週六一起在教會、在餐館、在彼此家裡喝咖啡。他們總是彼此邀請:「我能不能找你聊聊?」一天天,一週周,他們彼此推動,一起更深入地明白聖經、更認識自己的罪和成聖的過程,更親密地與主同行。

凱瑟琳·沃恩與門訓小組 / 凱瑟琳·沃恩提供

當風暴臨到他們的時候,就像風暴終究會臨到每一個人,他們呼求上帝,因爲他們深深地知道神必會安慰。他們會問「爲什麼」,但其實並不真的需要答案,因爲他們信靠天父美善的旨意。他們也曾爲這個破碎世界的苦難憤怒,爲這樣的事竟然會發生而痛心,但他們又選擇信靠那位全能的主,相信祂終將使萬事歸正。

然後,他們照常過著他們一貫的信仰生活。他們去教會,和凱西一起唱《當平安如江河》(When Peace like a River)和《不是我,是基督住我心》(Yet Not I but Through Christ in Me)。他們聆聽主所保守下來的傑米·特魯塞爾的講道。他們參加小組聚會,一對一地找屬靈夥伴,一起禱告、交談、讀聖經。

斯蒂夫葬禮後的那個週五早晨,凱西醒來,發現斯蒂夫門訓小組的弟兄們像往常一樣,把車停在她家車道上,就像過去多年來每週都做的那樣。

「你們來這兒做什麼?」她問他們。

「我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他們回答。

凱西請他們進屋。史蒂夫·塔克離世已經超過兩年了,他的門訓小組仍然每週五早上在他家聚會。他們一起讀經、喝咖啡、聊天、歡笑、禱告。

凱西對他們說,永遠歡迎他們來,還給了他們一把鑰匙。「別停下來,」她說,「我希望你們一直堅持下去,直到耶穌再來。」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No Chance of Survival: How a Deadly Plane Crash Yielded a Growing Spiritual Harvest.

Sarah Eekhoff Zylstra(沙拉·茨爾察)是福音聯盟的資深作家,於西北大學獲得新聞學碩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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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教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