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來歲開始就愛上輪滑。這段經歷讓我深切體會到一項運動會如何遭到誤解,甚至受到不公平的嘲笑。同時,我也親眼目睹了輪滑這個亞文化如何朝著奇特、精彩但也充滿爭議的方向發展。正是這些個人經歷,使我在面對奧運霹靂舞(Olympic Breaking)的相關討論時,能夠保持同理心和好奇心。然而,每每看到一些尖銳的評論,我還是感到不舒服,尤其是那些來自基督教領袖和宣教士的言論——我原本以爲他們會更明智些。
在這篇文章中,我想強調的是:當我們在異文化中遇到「奇怪」的事物時,這其實是一個深入了解的絕佳機會。2024 年巴黎奧運會引入霹靂舞所引發的公眾反應,爲我們提供了一個生動的案例研究。
我們的信仰要求我們愛所有的人,向萬國傳揚福音。這必然會帶領我們跨越文化的界限,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與鄰舍相處,還是在宣教事工中。當我們以愛心和誠意去接觸不同文化的人時,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爲我們既會遇到上帝形像的榮耀和受造的美好,同時也會看到罪惡、愚昧和不信所帶來的羞恥。然而,由於文化的巨大多樣性(想想巴別塔造成的混亂,《創世記》11:1-9),跨文化的理解和批評往往並不容易。效仿神的聖潔,我們需要「快快地聽,慢慢地說,慢慢地動怒」(雅 1:19),這在跨文化交流中尤爲重要。基督爲了救贖我們而捨己服侍我們。十字架爲我們樹立了榜樣,教導我們如何以捨己的態度靈活地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林前 9:19-23)。
這些跨文化的努力有時看起來很簡單。有人說,人類的共同點比分歧更多,這話有一定道理。但這並不是全部的真相。我們可能會錯誤地認爲自己很有能力,以爲只要稍微思考一下、禱告一下,再加上一點常識,就能理解、分析、判斷,甚至評價其他文化。
通常,不尋常的事物會引起我們的注意和好奇。但是,當某些事物超出我們的接受範圍時,興趣就可能轉變爲負面反應。我們可能會覺得好笑,感到厭惡,甚至生氣。奧運霹靂舞(breakdancing)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有些人認爲,這種所謂的運動項目根本不配與 100 米短跑、1500 米自由泳或體操高低槓這樣的傳統項目放在一起。更有甚者,澳大利亞霹靂舞女選手雷根(Raygun)的奇特舞步在網上引發了廣泛爭議,反應從尷尬、嘲笑,到憤怒,甚至衍生出陰謀論,可謂五花八門。
沒錯,我們的直覺反應有時是準確的。在大腦來得及分析之前,我們就能憑直覺識別出某些不道德或有害的東西。我們的情感總是在給我們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的本能反應永遠正確。所謂的「常識」也並不總是真的有道理。我們的第一反應可能會出錯,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我們自身的心理障礙、偏見,也有可能我們對情況缺乏正確理解。
這裡蘊含著一個宣教學的重要教訓。對於霹靂舞這個例子所體現的道理,同樣適用於理解其他文化中更重要的方面,比如飲食習慣、宗教儀式或性別規範等。當你想給某些事物簡單地貼上「怪異」的標籤時,不妨先深呼吸一下,試著用開放的心態去了解一下。
想像一下,有人在達令港(Darling Harbour)匆匆駐足三十秒,看了看街頭霹靂舞表演,或者在節奏藍調音樂視頻的背景裡瞥見幾個霹靂舞動作,就自以爲是地對奧運選拔和評判標準指手畫腳。這不是很可笑嗎?這就像有些人的做法,他們用短短三週假期的時間參加短宣,然後就開始對剛剛造訪的國家和當地文化誇誇其談,妄下定論。
沒錯,通過短暫接觸,我們確實能獲得一些表面的了解。但要真正理解其中的門道,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很容易把不了解的東西簡單地貼上「怪異」的標籤。比如,一個對霹靂舞只有皮毛認識的觀眾可能會被那些華麗的「力量動作」吸引,但對「頂部搖擺」這種基本功卻興趣寥寥。至於在這項舞蹈中如何以看似古怪的方式展現「原創性」,他們更是一頭霧水。所以說,遊客往往不是稱職的宣教士。在跨文化交流中,我們要時刻提醒自己:對於自己那點淺薄的認知,可得保持謹慎態度。
假如你鐘愛板球、田徑這類傳統的制度化運動,你可能會本能地否定霹靂舞或滑板成爲奧運項目的想法。但請記住,正是因爲這些個人偏好,你可能並不是評判這些新興運動文化的最佳人選。同理,如果你從小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你的品位、觀點以及對禮儀的理解,可能會成爲你理解和服務低收入群體的障礙。你很可能會不自覺地把他們的行爲貼上「低俗」「無知」「粗魯」的標籤。更有甚者,你可能會把「教化他們」當作門訓的一部分。[1]
再說說雷根(Raygun)的例子。當人們發現這位在霹靂舞比賽中名次不高的選手竟然擁有文化研究的博士學位時,爭議更大了。在不了解她具體研究內容的情況下,人們對學術界,特別是人文學科的偏見就被激發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嘲諷和對其動機的惡意揣測。這種情況,其實和有些基督徒對穆斯林的反應很相似。他們往往不假思索地就對對方的信仰和動機妄下定論,這實在是很遺憾的事。
雷根的表演視頻在全球走紅後,隨之而來的是大量誤導性報導和不當評論。面對她那看似怪異的舞蹈,人們本能地給出了負面反應,並急於尋求解釋。有人猜測這不過是噱頭;甚至還有人無端指責澳大利亞霹靂舞協會(AUSBreaking)腐敗無能。這些評論的問題在哪呢?就在於它們缺乏好奇心,一味往壞處想。他們武斷地認爲,自己的直覺反應準確無誤,問題顯而易見,解釋也應該簡單明了。
其實,現實情況要複雜得多,也沒那麼可怕,反而相當普通。澳大利亞的霹靂舞圈子不大,爲奧運會選拔代表的時間又緊,再加上霹靂舞中有些合乎規則的動作,在外行人看來可能就不那麼吸引眼球,甚至顯得古怪。[2]
無論是作爲鄰舍還是宣教士,當我們遇到其他文化或亞文化中覺得奇怪、粗俗、好笑或令人不適的東西時,我們應該培養一種既尊重他人又有專業素養的態度來面對和理解不同的文化,這種態度和方法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他人,避免文化衝突,並在宣教或跨文化交流中更有效。我們要學會問自己:「這裡面有什麼是我還沒理解的?」縱觀宣教史,有太多失敗的案例都是因爲宣教士把福音、敬虔和文化特性混爲一談,然後硬把自己的文化強加給當地人。
[1] 當然,我們有權利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必強迫自己喜歡其他文化的飲食或時尚。事實上,即使在同一個文化或亞文化裡,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該文化的所有方面。
[2] 雷根(Raygun)在巴黎的得分被廣泛誤傳爲零分,但這其實是對霹靂舞評判方式的誤解。霹靂舞的評判是這樣的:每位評委在兩位選手之間投票選出勝者,最終結果反映的是這些投票。因此,一位沒有得到任何評委投票的選手,並不意味著他們自己的表演質量得零分。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澳大利亞福音聯盟英文網站:Responding to the Strange When Crossing Cultures: Lessons from Olympic Brea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