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艺术
在溫德爾·貝瑞小說中扎根的信仰
2021-09-03
—— Jack R. Baker , Jeffrey Bilbro

詩篇第一篇描述了有福之人的形像,他像一棵扎根在溪水旁的樹。因爲他「喜愛耶和華的律法」,這位有福之人「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凡他所做的盡都順利。」他從神的話語中汲取養分,並將從神而來的智慧轉化爲果實和葉子,給社會帶去益處。

在他的一首安息詩歌中,來自肯塔基的農民、作家溫德爾·貝瑞顛覆了詩篇中樹的形像,但仍然保留了它作爲上帝與特定某處之間中介人的角色。在詩歌中描述自己角色時,貝瑞把自己想像成一棵樹,不是種在清澈的河邊,而是「在重力作用下聚集了水、毒藥和垃圾」。然而,他的願景是仍然充滿盼望:希望他的著作可以爲這有病的地方服務,因爲這地方是約翰告訴我們的、是作爲真光的上帝所呼出的(約翰一書1:5)受造物:

他是一種樹,扎根在黑暗中,嚮往著光明。
因著這兩者。他的詩是遺留物,脫落物,
從光明中收集,因爲光明已經到來。
並提供給黑暗,
他認爲必須因看見而得到照亮。
只把黑暗留給自己

貝瑞把自己想像成一棵樹,它的葉子從上帝——眾光之父(雅各書1:17)——那裡獲得養分,然後把自己獻給黑暗和受損的地方,慢慢恢復土壤的肥力。像詩篇1中那位有福之人一樣,貝瑞希望自己能反映神的話語,以更好地服務於所在地方和社區的需要。

貝瑞稱自己爲「邊緣」基督徒,他在我們主流消費主義文化中的地位使他成爲來自曠野的聲音——許多擁有更多正統神學的福音派人士可能因此會好好考慮他的說法。也許今天教會最大的威脅不是陷入教義上的異端,而是默默地接納了我們西方文化中消費主義、自我爲中心的假設。美國基督徒很容易在週日贊同一種正確的教義,而在一週的其他時間裡卻住在一個反基督教的生態圈裡,愛自己勝過愛上帝和鄰舍。

貝瑞的著作和他的生活都在挑戰基督徒要成爲扎根於他們所在社區中且結出果子的成員:「像緩慢生長的樹木一樣/站在一個廢墟上,更新、豐富它。」這一挑戰在他的《威廉港》(Port William)系列小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其中破碎、易變的人物努力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活出聖經的樣式。這些故事就像寓言一樣,激發了我們的想像力,讓我們考慮以救贖的方式來成爲我們所在社區的居民。

在下面的內容中,我們將看到貝瑞的一些虛構人物,他們將自己扎根於聖經和自己所在的地方,並努力實踐信仰、彰顯盼望和慈愛憐憫等神學美德。

多莉·卡特利特的忠誠

忠於某個地方並不是美國人特有的美德。我們國家的開拓歷史使我們傾向於通過繼續前進來應對困難的局面;我們往往希望選擇一個新的地方、一個新的教會,一個新的配偶。也許更隱蔽的是,即使我們待在一個地方,我們也經常把自己與我們不喜歡的部分隔開。我們急切地抓住各種退出或忽視的技術,這些技術使我們能夠避開令自己不舒服的問題。

貝瑞筆下一個深刻的基督徒角色多莉·卡特利特(Dorie Catlett)體現了一種另類的、忠實的生活模式。這尤其表現在儘管她不聽話的弟弟給她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她仍然愛他和繼續照顧他。她的母親在生下弟弟後不久就去世了,多莉承擔起了撫養弟弟的任務。她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桃子」,並爲他盡心盡力,但隨著他的長大,他不負責任的酗酒行爲使自己成爲她和她後來家庭的巨大負擔。然而,就像耶穌與知道會背叛祂的人生活在一起一樣,多莉拒絕與她不再期望改變的弟弟切斷聯繫。她對「桃子」的承諾源於保羅對基督徒之愛的基本描述,「她正是因爲『凡事盼望』的愛而沒有放棄他」。

多莉的兒子惠勒(Wheeler),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還算能從他叔叔的行爲中獲得一點娛樂。但當他帶著法律學位和汽車回到家後,他抗議說「『繼承』了桃子叔叔,不但作爲一種娛樂,也作爲一種責任和負擔」。當桃子叔叔在一次長時間的酗酒狂歡後呼救時,惠勒不得不去接他。然而他盡力迴避這一責任,但「因爲他有車,所以他必須去」。

讀惠勒在桃子醉酒後所說或所做的事情的故事很有趣,但那是因爲這些事情可以安全地留在紙頭上。如果被要求的是你:半夜從床上爬起來,把他從另一個醉酒後的逃亡中接出來,或在經濟上支持他,或在聽他吹噓自己的功績時還要共享家宴,那就不那麼好笑了。在惠勒關於桃子叔叔的所有故事中,痛苦、幽默和憤懣交織在一起;正如惠勒的兒子安迪所回憶的那樣,惠勒「在談到桃子叔叔時,感情總是摻雜著很多東西。」

當桃子叔叔去世後,全家人一起參加了葬禮而後坐車回家。惠勒開玩笑地說,「講道的弟兄對桃子叔叔的來世非常樂觀嘛」,然而接下來是令人不舒服的沉默,但惠勒爲解開桃子生命的複雜意義所做的努力激起了他的進一步解釋:

「如果桃子叔叔在天堂,……主知道,那的確是我希望他在的地方,那麼神恩典已經抬起了一個巨大的重擔,講道者應該這樣說。」然後他又說,好像他急不可耐地要抓住每一個遊離的片段,「但就把桃子叔叔今生的重擔而言,抬起它的不只是上帝的恩典」——意思是說這是一個他也曾背負過的重擔。

多莉當然比惠勒更敏銳地感受到了桃子失敗人生給家人帶來的壓力,但她不喜歡兒子這種自憐自艾的態度,這種態度令人覺得他與桃子的關係是被強加的:

她當時說了一個音節,安迪後來知道這至少意味著四件事:他的父親最好保持沉默;她也承擔了這個今生的重擔並將永遠承擔下去;桃子叔叔自己也承擔了這個重擔,而且至少被她所愛,被她所原諒;現在惠勒應該閉嘴。

她說:「嗯!」

多莉的一生都被牽連在她那遊離的、令人沮喪的、心愛弟弟的生活中,然而她並不反感這種重擔,也不試圖擺脫它。相反,她忠心耿耿地生活在其中,對桃子的救贖抱有希望。

正如貝瑞所描繪的栽種在被污染山谷中的樹的形像,扎根於我們所在地方、成爲其忠誠一員將使我們陷入痛苦和損失。然而,多莉展現了我們如何忠實地收集來自光明的禮物,並將它們提供給與我們一起生活的受傷之人。

安迪·卡特利特的希望

安迪·卡特利特(Andy Catlett)是《威廉港》中最具自傳性的人物,但有一個明顯的區別使安迪與創造他的作者不同。安迪沒有右手,他在試圖疏通玉米採摘機時失去了它。貝瑞最近的一篇小說《肢解》(Dismemberment)描述了這臺機器如何分不清手和玉米穗的區別,吞下了安迪的手「作爲進入快速機械化世界的代價」。正是以這種方式,藉著安迪對機械化世界的所有批評,他的身體被機械化的同謀打上了無法脫離的烙印。

爲什麼在貝瑞的想像裡,他讓工業經濟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損害安迪——或許以某種平行的方式損害他自己?因爲生活在機械化的結構中掩蓋了我們在相愛經濟中的基本成員身份。經濟這個詞來自希臘語的Oikos,意思是「家庭」。這是同一個詞,我們從經濟得到了生態圈、甚至教會共同體。事實上,保羅在描述教會爲「神的家」時也使用了這個希臘詞(以弗所2:19)。借鑑使徒的教會論,貝瑞把創造想像成一個由愛的紐帶聯繫在一起的家庭或經濟。正如他在一篇題爲《健康就是成員》(Health Is Membership)的文章中所解釋的那樣:

我按著字面意義理解《約翰福音》中「神愛世人」這句話。我相信世界是由「愛」創造和認可的,它因愛而存在、凝聚和延續,而且,只要它可以被救贖,它就只能被愛救贖。我相信,神聖的愛,在世界中的化身和內住,總是召喚世界走向完整,這最終是與上帝的和好和得贖。

當我們愛別人,並通過滿足他們的需要和促進和好的工作來體現這種愛時,我們就參與了上帝的護理之愛。

然而,工業經濟掩蓋了我們與他人的相互依賴,同時也掩蓋了我們對這種神聖經濟的參與。當我們通過刷卡或點擊屏幕來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時,我們切斷了把我們固定在所在地方和社區的供應管道。通過他的右手,安迪在他所在的地方建立了他的成員資格:他向他的妻子伸出手、他拿著他的筆、他抓住繮繩、他修補他的籬笆、他撫摸他的羊群。他在機械化經濟中的同謀——玉米採摘機——就是一個生動的、威脅著所有這些關係的象徵,而他失去的手則讓這種威脅很明顯地表現出來。

安迪花了很長時間才從失去的手中恢復過來,並學會如何用一隻笨拙的左手和一個更笨拙的假肢來做事。但他仍然感到自己在生活的社區中遭到了肢解。當他的朋友和鄰居來幫助他耙草和捆草時,他「因爲自己的虛弱和依賴而感到羞愧」。但他們只是去幫忙,通過這樣做,「他們把他推到了困難和自我封閉的邊緣」。

當乾草被安全地放在穀倉裡時,安迪尷尬地感謝他們,突然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才能報答你們。」作爲回答,「內森緊緊抓住這位朋友和親戚的受傷的、與人疏遠的手臂,好像它是周圍最普通、最熟悉的物體。他直視著安迪,發出一聲輕笑。他說:『幫助我們』。」安迪的幫助當然不如以前有效,但內森挑戰他不要再讓他的傷口來麻痹自己。

當安迪聽從了這個呼籲,盡力去工作時,他體現了他末世論般的盼望,即有一天他將被重新裝入神所涉及的「愛的經濟」。在《記憶》(安迪自傳式描述受傷和恢復情況)一文的序言中,《傳道書》9:4是一節重要的經文:「與一切活人相連的,那人還有指望,因爲活著的狗比死了的獅子更強。

傳道者悠閒、自然主義的希望在《約翰福音》15章中出現了基督論的轉折,貝瑞在《肢解》一章("Dismemberment")中提到了這一點:「我是葡萄樹,你們是枝子。常在我裡面的,我也常在他裡面,這人就多結果子,因爲離了我,你們就不能作什麼。」(約翰福音15:5)當我們受傷時,當我們感到與我們的社區和基督的身體斷絕關係時,允許自己得到他人的幫助,然後去工作和滿足他人的需要,就能修復這些斷裂的成員關係。這樣的工作使我們重新扎根於我們的位置,並宣告我們對上帝最終救贖的盼望。

維持健康的家庭和在愛之經濟中工作一直都很困難。在工業經濟中,有許多結構性和個人性的障礙——例如感覺自己只用一隻手在工作,但我們仍然可以用我們的身體去滿足我們鄰居的物質和屬靈需求。

我們可以與鄰居交換勞作,我們可以打理花園並分享其產品,我們可以爲家人做飯並邀請朋友分享,我們可以與孩子玩耍並傾聽老人的心聲。當我們在基督的愛中做這些事情時,我們體現了我們對與那位如此愛祂所造世界的上帝和好的盼望。

托爾·普羅夫特和奈特來福的愛

愛的經濟包括我們與鄰居的成員關係——甚至那些考驗我們對他們的愛的人。貝瑞的故事《與我同在》("Watch with Me")就探討了這種艱難的愛,這個故事主要受到《馬太福音》中兩段經文的影響:基督在客西馬尼受苦,以及祂關於迷途羔羊的比喻。在故事的結尾,作者引導我們思考愛我們的鄰居意味著什麼,特別是那些迷失的人需要我們用基督犧牲的愛去關注他們。

這個故事的核心是三種愛——托爾·普羅夫特("Tol" Proudfoot)的鄰里之愛,奈特來福·漢普爾("Nightlife" Hample)長期忍耐的愛心,以及包含這兩者的基督完美之愛。托爾是威廉港更有愛心的人物之一,他是一個喜歡聽故事的大人物,他的性格溫柔而親切。奈特來福是個邊緣人,他獲得這個綽號(Nightlife,「夜生活」——譯註)是因爲他生活在身體和精神的黑暗中。他視力不佳,戴著厚厚的眼鏡,患有間歇性的精神疾病,使他對周圍的世界感到迷茫。

當奈特來福走迷的時候,他的思想就會:

在某個地方漏水,有著某個小洞,不時地從裡面湧出最黑暗的夜晚的全部黑暗。因此,他不是在他熟悉的國家和他的親戚和鄰居中行走,而是在一個無邊無際、不分彼此的宇宙中行走,完全黑暗,只有他自己居住在裡面。

《與我同在》回顧了托爾和其他一些鄰居是如何跟隨奈特來福在樹林中長途跋涉的,當時他正遭受這種「走迷」的折磨——然而這次,他對自己和其他人都是一種威脅,因爲他拿走了托爾的獵槍,並宣稱要找「一個該死的傢伙,我估計,他也會開槍打自己」。在他搶走槍的前一天晚上,他曾想在戈福斯教會做一次關於「做自己是什麼感覺」的講道,但長老們沒讓他這麼幹。

拿槍在手,奈特來福向樹林走去,托爾和其他人在白天和黑夜裡跟著迂迴前行,他們試圖將奈特來福控制在一個有保護功能的「移動房間」裡。然而,儘管鄰居們有著對奈特來福的愛——這種愛使他們自己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他們還是未能控制住他。就像《馬太福音》18章中的迷途羔羊一樣,奈特來福最終還是在黑暗的樹林中躲過了這些人。

由於失去了目標,這些人最終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只是被回來的奈特來福吵醒了,他站在殘餘的火堆旁對他們說。「你們不能同我警醒片時嗎?你們不能同我警醒片時嗎?」然後第三次和第四次,他在他們的迷惑中問他們:「你們不能同我警醒片時嗎?」奈特來福就像是基督,在祂巨大的痛苦中,要求祂的門徒「同我警醒片時」,然而後者卻在睡覺。

奈特來福繼續前進,走出了對他的包圍圈,帶領他們穿過樹林和黑暗,進入新的一天,回到了托爾的穀倉,也就是旅程開始的地方。在穀倉裡,奈特來福向他被俘虜的聽眾即興宣講牧師們沒讓他講的那篇信息,他的經文是《馬太福音》18章12節——迷途羔羊的比喻——他對這個比喻爛熟於心。當他們聽他講話時,托爾和那些人開始明白,他們對奈特來福的愛是不夠的。

雖然他們在他迷失的時候試圖用他們的愛和保護來控制他,但他們沒有想像到他的痛苦有多深。他們這樣做是因爲自己屬於那被撇下的「99只」。奈特來福不需要他們來控制他,他需要他們理解他是什麼樣子——他是那隻迷途的羔羊。

奈特來福完全是從迷羊的角度來理解這個比喻的,他能充分想像迷途的狀況,甚至是獲救的盼望,但卻無法想像獲救本身。

威廉港社區無法改變奈特來福,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遏制他或將他重新放回社區;他們只能與他同在,與他一起守望——當他在黑暗中獨自受苦時。「哦,這是個黑暗的地方,我的弟兄們,」奈特來福說,「這是一個黑暗的地方,迷途的羔羊試圖找到他的路,但卻不能。……牧羊人來尋找和呼喚他迷失的羊,羊知道牧羊人的聲音,他想去找,但他找不到路,他不能成功。」男人們聽到奈特來福的講道後,被深深感動了。他們已經對他的苦難有了某種認識,「他原來是這樣想的。」在他的講道之後,奈特來福從自己心靈的陰影中走出來,把獵槍還給了托爾,他們的整個苦難行軍以一場共同的盛宴結束。

通過將基督自己在客西馬尼的可怕話語放在奈特來福的口中,貝瑞將他們的痛苦結合在一起,並提醒我們,基督愛弱者和迷失者。這個世界黑暗中的光芒是,有一種愛包含我們所有人,甚至是迷途羔羊。而我們這些位列「99只」的人最好從這個故事中學習,我們可能會蒙召冒著自己的危險去找回一隻迷途的羊。奈特來福教導我們要愛我們中間最小的人、那些我們不理解的人,那些我們不熟悉的痛苦。而這種愛可能僅僅是我們的同在——我們與他們一起守望。我們可以與那些讓我們討厭或氣憤的鄰居一起吃飯,不加譴責地傾聽他們的聲音,不顧他們的政治立場,爲他們剷除車道,並教導我們的孩子做同樣的事。也許通過這樣做,我們參與了上帝的愛,他也來加入了迷羊,讓世人都能被找到。

閱讀溫德爾·貝瑞提醒我們,將自己扎根於上帝的話語的一個結果應該是我們將自己扎根於我們的社區。這些地方很可能是黑暗和污染的,但在屬於這裡的同時,如果能彰顯上帝之愛的光,我們就見證了約翰的宣告:「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光。」(約翰福音1:5)貝瑞的虛構人物幫助我們想像成爲上帝之家成員的樣子,他們帶著信心、希望和愛生活,因此祝福他們的鄰居。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Rooted Faith in Wendell Berry's Fiction.

Jack R. Baker(傑克·貝克)成長於密歇根的一個農場,目前擔任斯普林阿博大學(Spring Arbor University)英語文學副教授,主要研究中世紀和現代文學。
Jeffrey Bilbro(傑弗瑞·比爾布羅)是斯普林阿博大學(Spring Arbor University)英語文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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