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許多人都曾在教會裡受過傷。傷害的形式各異:從震動教會的公開醜聞,到深埋心底的私人過犯。
在這場福音聯盟 2024 年姊妹大會的專題對談中,溫弗里·布里斯利(Winfree Brisley)、凱倫·霍奇(Karen Hodge)、周雨柔(Ruth Chou Simons)和曾愛靈(Irene Sun)一起探討了教會傷害的不同形式,並從福音的角度出發,幫助大家在實際層面和屬靈層面面對這些傷害。她們分享了個人經歷,強調禱告、謙卑與問責的重要性,也提醒我們:儘管教會並不完美,充滿著破碎,但作爲基督的身體,它依然值得我們去愛,因爲其中仍然滿有盼望與醫治。下面是對這次專題對談的文字記錄。
溫弗里·布里斯利:
讓我們一起來禱告。
天父,我們感謝你賜下這段時間,感謝你召聚來自全國各地、世界各處的姊妹們。主啊,我們知道你設立地方教會,是爲了你子民的益處;她是你的教會。但同時,她有時會讓我們受傷。罪仍然在其中蔓延,我們也會傷痕累累。所以,天父,我們把這份沉重與傷痛帶到你面前,求你在此刻差遣聖靈在我們當中動工。求你藉著臺上的分享對我們說話,使我們能夠給這些姊妹帶來鼓勵;也求你醫治我們每個人。我們如此禱告,是奉主耶穌基督的名求,阿們。
在開始對話前,我們想先說明幾點。這是一個很大的主題,所以我們希望先給大家一些背景,讓你們知道我們是如何思考、並展開討論這個問題的,因爲 45 分鐘轉瞬即逝。
「來自教會的傷害」,這個詞涵蓋的範圍非常廣:從一對一的人際衝突,到某位知名牧者被公開曝光的重大丑聞。坦白說,這些情況的所有細節,我們無法一一深入探討。因此,在這次對談中,我們認爲最有幫助的做法,是把焦點放在地方教會層面,或者至多是宗派層面。這是我們心中設想的討論背景。
另外,我們的談話會集中在「傷害」,而不是「虐待」。這一點我們必須謹慎區分。我們並不是專業的輔導員,在涉及虐待的情境中,很多處理方式都會非常不同。所以我們要清楚地說明:今天我們談的是「受傷」。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屬靈虐待」這一主題,我們推薦邁克·克魯格博士(Dr. Mike Kruger)所著的《講台霸凌》(Bully Pulpit),這是一本非常有幫助、專門討論屬靈虐待的書。
在正式開始之前,我還想推薦一本關於「教會傷害」的書。這是我們的朋友梅根·希爾(Megan Hill)剛出版的一本靈修書,內容是 40 天關於教會傷害的默想,書名叫《主日的嘆息》(Sighing on Sunday)。
好了,現在我們正式進入對話。我想先請每一位嘉賓簡單分享一下:爲什麼這個主題對你來說很重要?
凱倫·霍奇:
我之所以覺得這個主題如此重要,是因爲耶穌基督爲教會捨了命,而教會是永恆的。它之所以對我來說很重要,也是因爲你對上帝很重要。你是按著祂的形像造的。如果你今天坐在這個會場裡,那麼在你的人生中,上帝已經寫下了一段與你和教會有關的故事。
我想先說一句:對不起。上帝看見你了,祂知道一切,祂也愛你。無論你今天正在經歷什麼,你都是這位君王所忠愛的女兒。也許接下來我說的其他話都只是次要的,但這次會後,我願意站在門口,作爲一位牧師的妻子,作爲站在臺上已經 34 年的老阿姨。如果你願意,我會擁抱你,因爲我懂你的感受。
溫弗里·布里斯利:
你說的真好。
曾愛靈:
這個主題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這個工作坊不是教我們在受傷時該如何處理難過的情緒,甚至也不是專門教我們如何哀傷,儘管那些都很重要。今天我們談的是:當我們受傷時,如何去愛教會。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對話。我非常感激在座的每一位有勇氣參加。因爲我們蒙召去愛,即使我們並不想愛,即使我們正在受傷。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才能反映出基督的形像。
周雨柔:
這個主題對我來說也極其重要,因爲在教會裡,我同時有兩種角色:既是領袖,也是成員。我既在服事中受過傷,也作爲普通成員受過傷。同時,作爲母親,有著六個正在成長、逐漸步入成年的兒子,我認識到,無論傷害是發生在公共層面、引起巨大的風波,還是發生在主日崇拜後一次看似普通的談話裡,我們回應傷害的方式都會向我們的孩子、向下一代展示:耶穌到底值不值得我們跟隨?
所以,這個對話之所以重要,是因爲耶穌配得我們謹慎、認真地思考:當我們面對這些艱難的事情時,該如何回應,如何用合乎聖經的方式去回應。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說得太好了。那接下來,凱倫,我覺得或許可以先幫我們界定一下用語。我們已經說過這是一個很寬廣的話題,那麼當我們說「教會的傷害」時,具體指的是什麼?你觀察到或親身經歷過哪些情況,可以作爲例子,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這個概念呢?
凱倫·霍奇:
當然可以。我們先從教會這個詞說起。當你想到教會時,也許你想到的是一個組織;我想說的是,教會首先是一個有機體。當然,你也可能是從聖經如何定義教會的角度來思考。在展開之前,我覺得有一點非常重要:教會在聖經裡永遠是包含複數的、群體性的。我們是「活石」,被一同建造;我們是基督的新婦,將來要一同赴羔羊的婚宴。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我們是有身體的存在,我們不能說:「我不需要胳膊」或「我不需要腿」,教會就是一個身體。你可以轉頭看看坐在你旁邊的人,告訴對方:「我們就是教會。」是的,我們就是教會。
我們既有能力承受傷害,也同樣有能力去造成傷害。
這一點非常重要。接著,當我們從聖經的角度思考教會的傷害時,就必須放在整本聖經的大框架裡來看。換句話說:教會傷害的起源是什麼?答案是:墮落。撒但闖入伊甸園,破壞了一切,也破壞了所有人。
因此,教會裡充滿了既是聖徒、又仍然是罪人的人。即便在教會的處境中,也有破碎的人、破碎的制度、破碎的組織。正因爲如此,保羅在寫牧函或新約書信時,才會不斷提到憤怒、毀謗、惡毒,也提醒我們要彼此恩慈、心存憐憫,像基督饒恕我們一樣去饒恕人。他甚至用了「彼此咬傷、吞吃」這樣的詞。爲什麼?因爲罪在我們心裡是如此真實、如此頻繁,以至於我們常常說出或做出傷害他人的事。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這樣的解釋非常有幫助。我想,在所有關係當中,無論是一對一的家庭關係,還是教會裡的友誼,對他人的期待在我們如何經歷、如何解讀他人的言行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我們之前在討論時提到的,這也是雨柔特別指出的一點:我們也需要認真審視自己在教會關係中的期待。雨柔,我想請你談談:當我在教會裡感到受傷時,我該如何分辨?真的是他人得罪了我、傷害了我,還是問題其實更多出在我的期待上?
周雨柔:
每當我想到「期待」這個詞,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坦白說,這樣講其實挺脆弱的,但我確實是一個很容易感到失望的人。我常常會發現自己在心裡說:「你沒有做到像我期待的那麼好」,或者「我本來以爲你會做得更多」。而當這種失望出現時,我必須先停下來問自己一個問題:這份情緒,究竟指向什麼?它是否暴露出我在敬拜、在倚靠某個不是耶穌的東西?
所以,我認爲我們首先需要分辨的是:我之所以失望,是因爲真的有他人得罪了我、傷害了我,確實有一段關係需要修復、需要和好?還是說,我在教會群體中、在基督的身體裡,不知不覺地期待某個人用一種完美、彷彿取代耶穌的位置來滿足我?換句話說,我是不是因爲對方沒有滿足我的期待而失望,甚至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對「教會關係」的期待變成了偶像,忘記了教會,這個基督的身體本來就是由一群罪人組成的。
我們有時真的很容易忽略這一點。走進教會的時候,我們常常帶著一層外殼,並不總是以真實、脆弱的狀態彼此相見。這當然不完全是我們的錯,但也正因爲如此,我們很容易開始假設:彼此應該能夠完美地滿足對方的需要,卻忘了一個事實:我們都是罪人,也都是迫切需要耶穌的人。
所以,我覺得並不是每一次不舒服、每一次受傷,都一定意味著一場需要正面對質的大衝突。有時候,更合適的起點反而是先問自己:「我爲什麼會這麼難過?我爲什麼會這麼生氣?」這究竟是因爲我對一個不完美的人放上了過高、錯誤的期待? 還是說,我真的需要與這個人進入一段和好、修復關係的過程?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我覺得這一點說得非常好。第一步往往是向內,審視我們的內心。我們需要在主面前誠實,認真思想、省察自己的內心和動機,把這一切帶到祂面前,在想要迅速反應之前,先在神面前把這些問題理清楚。這樣停下來、反思一下,十分重要。
但假設我們已經這樣做了:我已經反思過、認真禱告過,在主面前盡量誠實地檢查了自己的動機和可能的偶像,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他人確實得罪了我,問題真的存在。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如果我意識到事情確實存在,下一步我可以做什麼?
曾愛靈:
其實,第一步永遠是禱告。每當我想到禱告,我總會想到《約伯記》。因爲在書的結尾,耶和華說:約伯論我說的是對的,而約伯的朋友們論我說得不對。可問題是,約伯不是也對上帝說過一些非常激烈、甚至聽起來很「冒犯」的話嗎?那主爲什麼還說約伯說得對呢?我認爲,最大的區別在於:約伯即便是在和以利法辯論、回應那些傷害他的人時,約伯仍然是在向神說話。比如在《約伯記》七章,他一開始是在回應以利法,卻突然向神禱告,說:
「人算什麼,你竟看他爲大,
將他放在心上,
每早鑑察他,時刻試驗他?
你到何時才轉眼不看我,
才任憑我嚥下唾沫呢?」
對我來說,這一點非常觸動人心。因爲這提醒我們:在開始修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之前,我們首先要與神有正當、真實的關係。有時候,這意味著向祂呼求、向祂傾訴,甚至要「質問」:「主啊,爲什麼?」面對這樣的態度,神卻說:約伯這樣向我說話,是對的。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說的太好了。先來到主面前。那麼,凱倫,關於教會中的問責呢?還有面對面溝通、勸勉和對質的原則呢?當我們已經來到主面前,尊榮祂,也爲這件事禱告過之後,在教會這個群體和結構中,我們可以如何繼續往前走?
凱倫·霍奇:
這就回到一個前提:在教會中,應當有值得信任的屬靈領袖。而我們之所以能分辨、也能擁有這樣的關係,往往是因爲我們真實地活在一個具體的群體中。理想的情況是:在你的生命中,有一些比你年長、更有智慧的人。危機發生的那一天,不應該是你第一次開始建立這些關係的日子。今天就是那個開始的日子。這樣,當類似的事情發生時,你在禱告之後、在神的話語中尋求祂的引導之後,就可以坐下來,與這些人一起思考:從聖經的角度,該如何看待這件事?接下來邁向和解、和平的步驟是什麼?
當然,耶穌在《馬太福音》第十八章中,已經爲我們勾勒出了這些原則。因此,也許在某些情況下,你會帶著這樣一位成熟、可信賴的人,一同前往,嘗試推動合乎聖經的和好與修復。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完全正確。
周雨柔:
我想,我們當中有些人一提到「教會的傷害」,腦海裡浮現的可能是某位曾深深傷害過你的朋友,你們至今還在同一間教會聚會。也有些人可能會想到的是教會裡的某位領袖,甚至是牧者,曾直接明顯地用不合適的話傷害過你。
所以,我們每個人心中所指的畫面其實很不一樣。我也一直在思考:面對不同類型的關係,下一步是不是也會有所不同?這些具體、細節性的差異,我們可以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慢慢展開。
但從整體原則來說,我認爲《馬太福音》十八章的原則適用於所有情況。當我們受傷時,很容易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先去找另一個朋友傾訴,講述自己是如何被那位朋友、主日學老師、教會同工、甚至牧者傷害的。尤其是在大型教會裡,我們很容易覺得:「這件事我也沒法真正解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於是就不斷地去找人說、反覆地說。但這樣做,其實很容易讓事情開始變味。它在群體中慢慢「發酵」,甚至開始腐爛,對教會造成傷害。
所以我們需要認真想一想,《馬太福音》十八章的原則並不只是用在朋友之間的冒犯或誤會中。即使對象是領袖、是處在權柄中的人,這個原則同樣適用。關鍵在於:我們要思考,如何以合乎聖經的方式去接觸那個人、與那個人對話,同時記住他們首先也是一個人。你教會的牧師,首先仍然是你在基督裡的弟兄,而不是一個遙不可及、不能接近的存在。當然,我們也必須承認,並不是每個人都身處一個健康的教會,我們不能假設這一點。但現實是,處理教會中的傷害,往往需要在一種相對安全的環境中進行,那裡有你信任的長老、信任的領袖、信任的人可以求助。 如果你和某個人幾乎沒有任何接觸,也根本無法與他對話,那要直接面對確實非常困難。
所以,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這些原則不適用於這些情況。你們覺得我這樣說對嗎?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當我們談到教會的傷害時,剛才我們已經提到「期待」這個因素。很多時候,事後回頭看,我們會發現,真正讓我們感到受傷的,是那個我們曾經尊敬的人讓我們失望了。傷害也許來自一位說話過於尖刻的朋友;但在許多情況下,更可能是一位我們長期敬重的領袖,一位多年教導我們、帶領教會事工的人。而當這種人的過失在更大範圍內公開之後,所帶來的影響往往不是局部的,而是層層擴散的。也許他的行爲傷害了教會中相當一部分人。於是,問題就不再只是:「我個人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而是變成了:「整個教會群體該如何面對、如何回應?」
在這樣的處境中,人際關係的張力也會隨之出現。比如,我對這件事的看法,和凱倫的看法並不一樣;我對所發生的事有不同的感受。那麼,作爲姊妹,我們該如何在這種分歧中繼續同行、一起走下去?
讓我們設想一個具體的情境:某間教會的牧師因爲某種公開的過失被揭露出來,許多人因此受到傷害。至少在我自己的經歷中,我看到教會裡有一種傾向:有些人很難相信這些指控,會說:「他一直都是一位忠心的牧者,對我的家庭也很好,我和他的相處全是正面的,所以我不相信這些事是真的。」這是一個極端。而另一種傾向則是:「如果他真的做了這些事,那我們就乾脆徹底否定他吧。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都被玷污了,我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係。」我們似乎很容易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搖擺。
所以,凱倫,或許你可以從聖經的角度,帶領我們一起思考:人是複雜的。這個人可能曾是很好的領袖,同時也可能有很嚴重的過失。面對教會傷害中伴隨而來的這一切混亂,我們該如何看待、又該如何回應?
凱倫·霍奇:
溫弗裡,我覺得你提出了幾個非常重要的點。第一,教會的傷害從來不是單一的、隻影響某一個人而已。它一定是群體性的,總會產生漣漪效應,總會有「附帶傷害」,甚至體現在我們與他人交談的方式上。你剛才還提到一點:「我的經歷成了我的參照點。」「我就是這樣看這件事的,這是我的感受,這是我的認知。」於是我們又回到了前面談過的原則:先到神面前去,回到祂的話語中去。
但我想進一步說的是:我們的終極參照點,必須是耶穌基督。我知道這聽起來像一個標準答案,但事實是:耶穌也曾讓人失望。祂並沒有照著所有人的期待行事。然而,耶穌不會以一種人無法承受的方式讓人失望,因爲祂是完全的。
我們的一位好朋友塔莎·查普曼(Tasha Chapman)曾這樣教導我:作爲教會的領袖,或在教會裡服事的人,我們一定會讓人失望。關鍵不在於「會不會」,而在於:是不是在別人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讓人失望。這其中,其實存在著一個「門訓的落差」,就是介於我們原本的期待和實際經歷之間的落差。我們需要認真地進入、面對這個落差。那麼,具體該如何應對呢?
我們需要與神摔跤,需要禱告,也需要嚴肅地思考:我所在的是一間健康的教會嗎?那我們如何判斷呢?答案就在新約裡。關於健康教會的整個框架,聖經已經爲我們清楚呈現,而排在首位的,就是純正的教義。「純正」這個詞,本身就帶著「健康、潔淨」的意思。哪裡有健全的教導,那裡通常就會有一個健康的教會。
當然,很多時候,我們仍然需要在張力中掙扎、在困惑中前行。但正是在這樣的掙扎中,我們學會按著聖經去思考,也學會在關係中把信仰活出來。
溫弗里·布里斯利:
好,比方說一位牧師或教會領袖,他不僅僅是讓人失望,而是對會眾真正犯了罪,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那我們該如何判斷,他是否值得我們再次信任,還是他可能已經不適合繼續帶領了?我們該如何分辨呢?
曾愛靈:
關鍵在於是否他是否悔改。如果是公開的罪行,就需要公開悔改。我所在的華人教會,兩位長老會定期在講台上認罪。我說的不是嚴重的罪,而是日常生活中,比如備課時犯的小錯,或者對配偶不耐煩之類的事。我的丈夫經常在會眾面前承認這些罪。我非常感恩,我們教會有兩位講道長老,他們不斷地、定期地暴露自己的不完美,他們不怕這麼做。我認爲,這正是一個教義健全的教會所必須的做法。
周雨柔:
我想回應你們兩位的觀點,我們的感受並不是判斷的標準。我們對某人的感受,或者想相信某人,有時候會讓我們偏離真理。有時我們會想:「哎,我其實不想處理教會傷害的問題」,可能是因爲不想讓教會因此受影響。但我認爲,我們必須以神的話語和福音作爲衡量是非的標準。
這道理我們都懂,但涉及人際關係時,我們有時會感到困惑和模糊。所以凱倫所描述的,說到底,並不僅僅是「我覺得牧師如何如何」,而是我們需要以健全的教義作爲基礎,去判斷牧師的角色、我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以及我們該如何對待彼此。這不是我們隨意制定的規則,也不是文化告訴我們的做法。我們不是一個公司,我們是基督的身體,聖經告訴我們,家庭般的關係應當是什麼樣的。因此我們必須回到神的話語。我們不是每週只是組織活動,我們實際上是基督的身體,我們就是教會。
愛靈所說的還包括謙卑和悔改。當一個領袖順服神的話語,承認「這裡的一切都適用於我的生命」,那他就會以謙卑回應。因此,核心就是:耶穌和神的話語是中心。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都必須承認罪的存在,因爲神的話說這是罪。然後我們再看這位領袖,他是否也承認並同意神的標準?同意神的標準意味著我們的態度也與神一致。我認爲,我們可以以這種方式反思:無論是犯了罪的人,還是選擇饒恕的人,我們是否都以福音爲中心,將自己擺在與神一致的位置上?這就是我們需要邁出的下一步。
溫弗里·布里斯利:
是的,非常好。我很喜歡你提到的那些原則:謙卑和悔改,這些都幫助我們在評估教會領袖的態度時有依據。但我們也來思考一下,在這種情況下,我該如何與其他會眾成員相處呢?
假設我像雨柔鼓勵的那樣,拿出聖經,認真思考基督身體應有的樣子,並就如何應對這位失敗的領袖或其他問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與此同時,我的姊妹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她看了聖經,卻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結論。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該如何彼此相愛、相互對待呢?現實是,在這些情況下,人們常常會得出不同的結論。那麼,如果我和凱倫對於發生的事情有不同看法,但我們都在尋求主,我該如何愛你、理解你呢?
凱倫·霍奇:
我覺得這需要謙卑,也需要恩典。有時我們要學會「認同對方會有不同的意見」,同時把重點放在最重要的事上。換句話說,什麼是永恆的?你是永恆的,神的話是永恆的,我們的關係也是永恆的。這些才是最重要的。當我們陷入瑣碎細節時,像「我覺得這樣,她覺得那樣,我不同意她的看法」,這些都是次要的。因此,我們要把心思放在永恆的事上,尤其是在同意不同意的情況下。當然,我們的言語也要遵循三角原則:真實、充滿愛、符合當下需要。如果無法同時滿足這三點,那我們大概就不應該去談論它。
溫弗里·布里斯利:
說得太好了,我很認同。我也覺得,這些情況會讓我們提出一些關於神的難題。我們相信教會是屬祂的,祂設立教會是爲了建立祂的國度,祂愛教會、命定教會,並看顧教會。然而我們看到教會仍然發生各種傷害和罪惡。所以有時我們會問:爲什麼神允許這些事情發生?在教會傷害中,神在哪裡?愛靈,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我們該如何處理關於神的這些疑問?
曾愛靈:
我思考這個問題時,就想到我最難以原諒的情境,那總是涉及到孩子受傷。比如,當牧師的孩子因爲是牧師的孩子而受到攻擊,或者因爲有權柄的位置而受到傷害,我不是說被其他孩子傷害,而是被成年人傷害,這是我內心最難接受和和好的時刻。在這種非常困難的時刻,我會呼求神:「主啊,你在哪裡?爲什麼允許我的孩子遭遇這樣的事?」我回想起約瑟在《創世記》結尾的話:「從前你們的意思是要害我,但神的意思原是好的。」當時我看不到好處,但我必須相信,即使有人對我的孩子作惡,神也有能力將這惡事轉化爲益處——爲了我孩子的益處,爲了那個傷害孩子的成年人,爲了我們整個家庭的益處。即使孩子尖叫,我抱著他們,他們在哭喊,我仍要爲信心呼求,求主幫助我相信,這惡事最終能轉化爲善。
我想爲大家讀一節經文,《羅馬書》8:28,我們都以爲自己了解這節經文,至少我以前是這麼想的:「萬事都互相效力,爲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這節經文給我很大的啓發,因爲下一節保羅解釋了「益處」是什麼。對我而言,益處可能意味著安慰、健康、和好、恢復等等。但保羅說的「益處」是:那些神預先命定的人,也預定要被塑造成祂兒子的形像。這就是神所應許的益處——不是按照我爲家庭和孩子定義的「好」,而是讓我的孩子、傷害他的人,以及我們全家、全教會,都被塑造成神兒子的形像。
周雨柔:
我覺得你描述得非常好。神不會浪費任何事情。對我們來說,如果我們是受傷的一方,我們就正走在成聖之路上;同時,對於那個尋求饒恕、需要悔改、帶領失敗、口出不當或處理事情不當的人來說,他也走在成聖之路上。
我也想回到凱倫之前提到的觀點。正如我們剛開始討論時提到的,當使徒保羅寫新約書信時,他列出了很多「彼此相愛」的指示,還有關於如何不傷害彼此、如何行事合乎正道的教導。他寫信的時候,總是先談論神的品格、神所做的事、耶穌所做的事——耶穌的完美、至高、托住萬有,然後才講到我們如何被改變,接著才是「彼此」的教導。我認爲,這樣做的目的是提醒我們:如果一開始就想著「我要對人良善,永遠不讓任何人失望」,那是不現實的。我們總會讓彼此失望。
在場的媽媽們能理解我。比如說,我今天想不發脾氣,但才到早上九點半,我可能就撐不住了。現實是,如果你只是想著「我永遠不會做某事」,而沒有從「神是誰,祂如何信實,如何使我能在基督裡忠心」出發,就很難以正確方式彼此相待。溫弗裡今天問了很多艱難的問題:如何看到真正的改變?我們只要打開社交媒體,每天都能看到主的教會發生的那些令人失望的事。但我常提醒自己,神已經得勝。現在到我們在天上與祂同在之前,這一切都在幫助我們改變。即使我們一次又一次經歷成聖的過程,包括我自己,我們總要記住:神就是祂所說的那位神,祂在藉著這一切,包括我們所經歷的傷害,塑造我們,使我們成爲祂形像的樣式。
溫弗里·布里斯利
我也很喜歡你強調「彼此」的這一點。凱倫一直在說:「我們就是教會。」這裡的關鍵詞是「我們」。我們受傷時,很容易只想到「這對我有什麼影響?我該怎麼辦?我的需要如何滿足?」思考這些問題並沒有錯,但對「彼此」的強調,以及愛靈提到的另一點,是要看到成聖也發生在另一方身上。那位傷害我們的人,主仍然打算在他們生命中作工。把焦點放在「彼此」上,就能讓我們看到:主在我身上做工,也在那個人身上做工,也在我的姊妹身上做工。祂與我們同在,這其中有一個比我們自身體驗或處理方式更宏大的計劃。
在處理這些情況時,我們有時會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如果教會發生了極其嚴重的過失,以至於我們需要考慮換教會?我們剛才討論了如何判斷領袖是否悔改,但教會中還有更大的結構存在。那麼,我們如何評估整個教會,甚至考慮是否需要離開?這應該如何思考?什麼樣的情況會讓我們考慮離開一個教會群體?我們又該如何理性地處理這個問題?
凱倫·霍奇:
這是一個必須緩慢進行的過程,也是一個需要禱告的過程。我可以告訴你,有些時候我特別想衝出去,想著「我乾脆把我的活石帶走,自己成爲一塊孤石,做自己的事」,或者想把身體的一部分切斷。作爲牧師妻子,我經常有這種感受。但我會回想起那句幫助我撐過去的話:「要真正愛基督,就必須愛祂的教會。」我不能說我愛耶穌,卻說我不愛教會。而你們就是教會,你們每個人都是,所以我必須與此掙扎。
假設我們到了一個地步,我們做出了判斷,認爲這裡不是一個可以讓我和家人屬靈成長的健康地方。這樣的決定不能獨立於家庭而作出,也就是說,神總是帶領家庭,我們在聖經中處處都能看到這個原則。因此,這是一個需要與家庭一起禱告尋求的決定。再者,在教會中,我們立會員誓言,立約誓言,我說「我屬於神,也屬於你們」。所以,如果我想違背誓言,我必須先重溫我爲何愛基督。如果我愛基督,我就愛祂的教會。我不是說人不可以離開,但我說,如果你要離開,就必須帶著禱告、謙卑和恩典離開。
周雨柔:
我覺得我們之前也談到過這一點,那就是離開教會不是一個獨立的決定,也不是脫離過程而做出的。這個過程包括《馬太福音》18 章的對話,也包括給教會機會去糾正錯誤。糾正錯誤並不意味著一定要按你的或我的時間表來。我有時會想,「這事上週就該解決了」,但主可能在帶領你的教會經歷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不會像你期望的那麼快。顯然,每種情況都會有所不同,我可以想到五種不同的情境,每一種都需要不同的處理方式。所以你腦海裡的情況可能也不同。但總體來說,不變的原則,就是凱倫剛才說的:我們要記住,地方教會是一個家庭,儘管我知道現代很多教會可能更像一個會議場所,你不能只是來一下看看發生了什麼。如果你是成員,或者教會有成員制度,或者你是這個地方教會忠心的成員,那麼你真的屬於這個家庭。家庭成員會解決問題,會給機會去糾正錯誤。你不能只是把問題在腦海裡反覆演練,然後說「夠了,我不管了」,而是要真正去解決這些問題。
凱倫·霍奇:
我可能會說,如果你是站在門口的人,看到有人要離開,我丈夫總是說:「腳要留在門口。」有時候,人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帶著禱告處理自己生命中的問題,而福音的接待之心總會在門口留一隻腳,歡迎弟兄姊妹回到神的家。所以我經常思考這件事。凱勒常說,事工意味著不得不說再見。可是,我從來不喜歡他這麼說。他有很多很棒的觀點,但這一點我不喜歡。作爲牧師妻子,我不想對任何人說再見,但我盡量記得「腳留在門口」,因爲人們往往會回來的。
溫弗里·布里斯利:
這又引出了一個很好的點。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會有人離開,但也會有人選擇留下來,無論是因爲你在教會事工崗位上,還是作爲普通成員。我的家庭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很多家庭離開了我們的教會,但我們覺得被帶領留下來。這種處境可能非常痛苦,因爲你看著你愛的人離開,他們曾經與你同坐一排,現在卻不在了。即便你支持並相信他們做出了敬虔的決定,離開得體,按照我們討論過的方式行事,但在這種情況下,被留下的人仍然會感到很難受。那麼,愛靈,你會怎麼引導我們面對這種情況呢?
愛靈:
我們教會的英文縮寫是PCC,代表「Pittsburgh Chinese Church」(匹茲堡華人教會)。不過很多人會問我:「我不是華人,可以來你們教會嗎?」所以我開始告訴大家,其實PCC也可以理解爲「Preach Christ Crucified」,即「傳講被釘十字架的基督」。對於那些選擇留下來、繼續成爲教會身體一部分的人,我鼓勵大家繼續傳講被釘十字架的基督,這也意味著我們要被塑造成祂的形像。而我們被塑造的形像,是受難的基督的形像——手被釘、腳被釘、頭出血、胸被刺。我們現在還不是被榮耀的基督的形像,但我們要傳講被釘十字架的基督,這就是我們要做的,是我們的呼召。
當我們留下來時,求主幫助我們更愛人,但減少對人的依賴。隨著教會身體的受損、局部缺失,比如少了一個眼睛或一隻腳趾,我們要禱告:「主啊,請幫助我少一些依賴,但更多去愛那些留下的人。」
在《約伯記》的結尾,我們看到約伯的禱告。上帝命令約伯的朋友獻祭,然後他們要求約伯爲他們禱告,上帝說:「我的僕人約伯必爲你們禱告,我必因他的禱告而悅納,不按你們的愚昧待你們。」所以我們要爲傷害我們的人禱告,也要爲那些留下來的人禱告,爲教會領袖和神的家禱告。
周雨柔:
順便補充一點,如果我們記得自己屬於一個廣義上的基督身體——教會,那麼沒錯,你無法與每個教會裡的每個人深度保持聯繫或分享時間。但請記住,不管你留下、離開,或是與某人有不同意見、觀點不一致,這個人仍然是你的基督裡的弟兄姊妹。你們仍在練習如何與他們共度永恆。
所以,有時候偶爾去關心一下某人是件很好的事。就像凱倫說的,「腳留在門口」。因爲關係中曾有痛苦,並不意味著你不該繼續關心彼此。你可以約人喝咖啡,即便他們不在你的教會,也可以聽聽他們的生活情況。我完全贊成成員制度,我也認爲與人立約的決定至關重要。但同時我們也要記得,我們屬於主的身體——教會,我們要彼此相愛、關心,即便各自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溫弗里·布里斯利:
我覺得太好了,我們時間快到了,但我想以治癒的角度結束今天的討論——思考教會傷害後的恢復長什麼樣。我們往往會認爲,想要遠離傷害你的事物越遠越好,但我們都同意,治癒教會傷害的地方,實際上就是教會本身。凱倫,你能給大家最後一個鼓勵嗎?告訴我們,爲什麼教會是從教會傷害中得到治癒的地方?
凱倫·霍奇:
因爲神設立了她。祂親自設立,所以這是美好的。即便我們想要退縮,也要靠近教會;當我們遭受傷害或被傷害時,這正是神用來成聖教會的目的——這就是你,這就是我。總有一天,現在所有的傷害、艱難、黑暗、不愉快,都會成爲潔白。因爲總有一天,我們將在錫安的筵席上同享盛宴,永恆的教會將潔白純淨,我們將永遠在一起。所以,當你有想要退縮或退離的日子,我鼓勵你抬頭仰望,看到故事的結局。那裡,我們找到希望。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Loving the Church When You』ve Been Hu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