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一年,文化的發展只會比往年變得更糟。西方淫逸生活的無窮創造力及其輸出是它的標誌性產業之一。「活出真我」(Live Your Truth)和「做你自己」(You Do You)的愚蠢,讓人們把對人性目標的批判性考察壓制在神經末梢的快感和原子化「權利」的考量之下。拒絕上帝對受造物的權柄,是造成我們文化困境的一個原因。但文化現實是由複雜的環境所塑造的,這個環境由觀念、性格和環境組成,它們以某種系譜序列相互依賴和建立,最終造成了我們今天的光景。
一向鍼砭時弊的卡爾·楚曼(Carl Trueman)登場了,他寫出了2020年最受期待的書,即《現代自我的崛起與得勝:文化失憶、表現型個人主義和性革命之路》(The Rise and Triumph of the Modern Self: Cultural Amnesia, Expressive Individualism, and the Road to Sexual Revolution)。楚曼在這本書中解釋了現代身份(「自我」)的形成如何產生了一種人格範式,這種範式常常被用來達成心理、性愛和治癒的得勝。那麼,任何威脅到個人自我選擇(自我概念、性自由和心理治癒)的主張,不僅不恰當,反而可能是一種罪行。
我很難把這本400多頁的複雜思想史著作提煉成幾段話,但是本書標題說明了總體的要旨:通過世俗的祛魅(disenchantment),西方文化在思想、審美和文化方面的發展徹底改變了現代男女對於人類身份、自由和繁榮的構想。
人們不再認爲自己是按著上帝的形像被造的,相反認爲自己可以根據自己的慾望和感覺需要不斷變化身份。當前的潮流就是性革命,性革命背後的人論就是把人的尊嚴和人格與他不受任何傳統或道德約束(這些會限制慾望或意志的實現)的能力聯繫在一起。楚曼的目的是解釋性革命之所以能夠得勝,是建立在了哪些系統性前提和勝利上的。
作爲賓夕法尼亞州格羅夫城市學院(Grove City College)聖經研究和宗教學教授,楚曼在該書第一部分借鑑了社會學家菲利普·瑞夫(Philip Rieff, 1922–2006)、哲學家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 1931–)和倫理學家麥金泰爾(Alasdair MacIntyre, 1929–)的著作,解釋了現代進程中道德的內在轉向,即一種由人的治癒滿足感和「本真的」自我實現感所定義的道德。
該書第二部分著眼於盧梭、尼采、馬克思和達爾文,他們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使脫離有神論基礎的對人的本質認識成爲可能。人類的目的不再以他與神的護理或旨意的關係來界定,現在則是根據唯物主義、權力差異和浪漫的感官主義來定義。波比·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 1792 – 1822)和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 1757 – 1827)對性規範的藝術再現均以一種脫離基督教規範的道德想像爲前提,表明文化不僅是由觀念塑造的,也是由審美影響塑造的。根據楚曼的觀點,世界觀不僅僅是關乎認知的,而且還被情感、習慣和慾望所塑造的前認知信念所束縛。
第三部分明確了性的中心角色。楚曼運用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的著作,討論了在世俗的觀點中人類個性和實現的各方面是如何下意識、潛意識地表達固有的性慾。對弗洛伊德來說,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爲了最大化人的內在性慾而有的協商和妥協。「作爲敬拜者的人」(homo adorans)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情慾的人」(homo eroticus)。從這裡,弗洛伊德融合了威廉·賴希(Wilhelm Reich, 1897-1957)和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 1898 – 1979)的作品。綜上所述,楚曼提出了性革命的理論背景:性慾的存在既是爲了尋求最大限度的表達,也是爲了擺脫束縛或壓迫的自由。事實上,當約束或壓迫因素存在時,一個人不能就活得「本真」,並在實現情慾自我時受到阻礙。
在第四部分關於當代章節中,楚曼從前三部分中選取主題,並將他的分析應用到人類的自主性如何尋求以更有創造性的方式來超越性別的界限。因此,今天唯一揮之不去的禁忌就是試圖合法化任何圍繞著性偏好的禁令。因此,圍繞色情作品的性自由的主流化和對人類學約束的拋棄,體現在同性婚姻和跨性別主義上。對楚曼來說,性解放絕不是一種來自未知源頭的異常行爲;在過去的300年裡,它已經融入了西方文化。現代西方只不過是一棵爛樹結出的苦果。
書中的所有章節都建立在彼此論點的基礎上,形成了一種道德生態,其中唯一適用於行爲的道德標準是它是否有助於有關個體的幸福感。因此,倫理成爲一種感受的功能。楚曼在這裡的分析無疑是準確的,並解釋了其他的思想途徑,如麥金太爾堅持情感主義是我們的時代精神盛行的道德語法。
我對這部著作的批評很少。楚曼不僅寫下了一本2020年度最佳文化書籍,而且他還寫出了自大衛·威爾斯(David Wells,1939-)和萊因霍爾德·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1892-1971)以來最複雜的新教社會分析著作。考慮到這一點,讓我坦承本書的一個缺點:易讀性。它是爲學者寫的嗎?目標讀者需要沉得住氣才行。這本書有400多頁的哲學和文化分析,極其重要;只是我擔心,由於其複雜性,它可能會被那些應該閱讀它的人忽略了。這並不是說這本書編輯得很差或難懂。都不是。做楚曼所做的事,需要必要的空間。但是出版商最好考慮追加一個更容易理解的版本來推廣這個論點。牧師和外行需要這本書,但他們需要濃縮版。
另一個弱點是該書缺乏對抗西方文化日益衰落的建議。建議雖重要,但在400頁的書中,只有6頁用來指引我們走出廢墟。楚曼提出了三點建議。首先,基督徒必須更好地理解教會內外美學和形態(formation)之間的相互作用。在這裡,楚曼堅持認爲,道德的合法性不能通過情感或敘事來實現,而是通過「上帝的存在及其創造行動」來實現。其次,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裡,流動的現代性爲身份提供了不斷變化的基礎,楚曼呼籲教會有一種更強的共同體意識。只有這樣才能抵消過去更牢固地錨定人類身份機構的空心化。第三,我承認對我來說特別重要的是,楚曼認爲新教基督徒需要更多地熟悉自然法,但不是因爲它一定會說服懷疑論者,而是因爲它將爲一種身體(human embodiment)神學提供基礎,這將抵消現代性中短暫的諾斯替主義。
有時候,沒有比這更清楚的說法了:我們的文化已經瘋了。雖然它的瘋狂是非理性的,但並非不合邏輯。楚曼令人信服地展示了我們作爲一種文化爲什麼會處在現在的位置;下一步要論證的不僅是世俗進步主義在道德上的荒謬,而且要論證基督教在道德上的優越。
除非我們能更令人信服地說明基督教與社會資本和文化繁榮之間的聯繫,否則我們將處於守勢。既然這種守勢不能持久,我們就要以喜樂和智慧回應挑戰,進而走出社會道德的低谷。
我希望這不是誇大其詞,《現代自我的崛起與得勝》是十架路(Crossway)出版的文化批評領域裡最具雄心的書。我極力向學者、牧師和外行人推薦這本書。爲了證明我的建議,現在我所教授的每一門相關課程都要求閱讀這本書。
譯:魏峯;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Most Important Cultural Book of the Year (Maybe Even Dec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