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曾提出：「媒介即信息。」作爲一名教師，我每天都深有體會。每次講授內容時，我會想：是講一堂課好，還是放一個 YouTube 視頻？該給學生讀一段書裡的話，還是給他們看一張表情包？哪一種方式的教學效果會更好？
在我的課堂上，我會使用各種各樣的媒體工具。但我始終記得，表達方式本身與表達的內容一樣重要。如今，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社交媒體等非傳統渠道獲取神學知識，我們必須警覺，這些媒介形式有可能掩蓋邏輯漏洞，使真理變得不那麼容易被接受。
丹·麥克萊倫（Dan McClellan）是 TikTok 上的一位知名創作者，有將近一百萬粉絲。他也是摩門教徒，擁有英國埃克塞特大學（University of Exeter）聖經研究博士學位。在他的書《聖經如是說：我們如何正確（和錯誤地）理解聖經中最具爭議的問題》（The Bible Says So: What We Get Right (and Wrong) About Scripture’s Most Controversial Issues）中，他聲稱自己運用了客觀數據，證明大多數基督徒的聖經閱讀方式是錯誤的。他提出一種以讀者爲中心的詮釋方法，主張依據現代價值觀來評判經文。更關鍵的一點是，你認識的某位年輕人，很可能會刷到他的視頻。
麥克萊倫認爲，基督教需要來一次更新。他認爲傳統教義使聖經在公共和私人領域都「被當作武器或操控工具來使用」（11 頁）。他的目標是挑戰、瓦解傳統對聖經權威、同性戀和墮胎等議題的理解。他主張一種所謂「更具吸引力、更有同情心」的聖經解讀方式。不過，這種在短視頻中看似有理、斷章取義的一面之詞，一旦放在書面文字中，就顯得沒那麼有說服力了。
美國亞馬遜網站對本書介紹如下：
《聖經如是說：我們如何正確（和錯誤地）理解聖經中最具爭議的問題》
丹·麥克萊倫（Dan McClellan）著
現已成爲《出版商週刊》和《紐約時報》暢銷書。在《聖經如是說》一書中，丹·麥克萊倫運用他廣受歡迎的 「數據重於教條 」的方法，以及他在學術界和社交媒體上的多年經驗，以清晰易懂的方式闡述了數據表明聖經在同性戀、墮胎、奴隸制、一神論、靈感等問題上說了什麼和沒說什麼。《聖經如是說》寫得巧妙、易懂、信息量大，是我們這個紛爭時代的寶貴資源。
聖馬丁出版社（St. Martin's Press），共 320 頁。
從表面看，丹·麥克萊倫的吸引力不難理解。他的表達風格富有感染力，擁有足夠學術資歷的麥克萊倫，懂得該談什麼、怎麼談。他聲稱自己在追尋真理。此外，他的做法迎合了當下反體制的潮流——通過駁斥他所認爲的「基督徒（包括摩門教徒）對聖經的錯誤理解」來削弱傳統觀念。
雖然麥克萊倫討論了一些當代倫理議題，但他最主要的任務，是要駁斥那些「廣泛存在、根深蒂固的聖經教義」，如「聖經是神默示的、聖經無誤論以及聖經的一致性」（2 頁）。他認爲，「默示」是聖經作者在神的感動下寫作，使他們的話成爲「神的話」。他定義的「無誤」是：聖經作者所寫下的原始文本在各方面都沒有錯誤。他所說的「一致性」，是指聖經出自一個統一的聲音，因此經文之間不存在任何內在矛盾（3 頁）。這些至少可以說是對福音派信仰的基本準確概括。然而，在麥克萊倫看來，這些都是站不住腳的信念，應該用新的證據重新審視。
舉例來說，他聲稱，用《提摩太後書》3:16來論證聖經的默示性，是一種邏輯謬誤，也就是「循環論證」。而且，我們並不確切知道保羅在這節經文中具體指的是哪些文獻。因此，麥克萊倫認爲，保羅的觀點"既無從考證，也就無關緊要"。在他看來，聖經不過是特定時代和文化群體隨心所欲定義的產物。他進一步強調：
決定權在我們手中。這種權威完全被那些界定正典範圍的群體所壟斷。聖經本身從未提及任何正典，更談不上認可這些經卷的神聖性。（31 頁）
由此，麥克萊倫得出結論：聖經的默示性和權威性都只是社會建構的產物。
在整本書中，他對 19 個議題都採用同樣的套路：他先拋出一個基督教教義主張，這些主張往往摘自社交媒體上那些脫離語境的隻言片語，然後聲稱要用「數據」來推翻這個觀點——這些數據通常包括歷史、考古或學術共識。這種做法暗示受眾，他所駁斥的教義是站不住腳的，因爲只有麥克萊倫自己的立場提供了所謂的「證據」。如此一來，他的讀者（或網絡粉絲）就能「掙脫」歷代解經傳統的束縛，隨心所欲地賦予教義或經文新的含義。
麥克萊倫強調歷史和文本證據，有時確實帶來一些清新的視角，比如他揭穿了一些基督徒對文化的誤解，例如「怪獸能量飲料（Monster Energy）的商標中含有『獸的印記』」這種說法。但這種方法本身並不新鮮。其實，麥克萊倫的論述無非是梅欽（J. Gresham Machen）在《基督教真僞辨》（Christianity and Liberalism）中所批判的自由派神學的現代翻版。他只是用一套新的西方道德預設來重新定義基督信仰。這本書最終呈現出的是一種結合了社會進步主義、認識論後現代主義和宗教解構主義的混合思想。
他所依賴的方法，是一種以讀者爲中心的詮釋學，將主觀性置於對客觀真理的追求之上。麥克萊倫聲稱：「聖經是一組文本，而文本本身並沒有固有意義」（6 頁）。也就是說，他本人借助所謂世界的數據，以一種頗具吸引力的方式來解讀聖經。而這本聖經，在他看來，其意義完全取決於詮釋者帶入其中的內容。
頗具諷刺意義的是，麥克萊倫在宣稱「數據至上」的同時，其實也在強化自己的教義，只不過這些教義是他自己從聖經中挑選出來、認爲重要的部分。與傳統信仰相對，他更信任現代批判性學術與「真實性」。不過，值得肯定的是，他對自己的方法相當坦率。他說：「即便像我這樣採用歷史批判法的學者，看似在權威地闡釋聖經『真意』，其實根本不是在挖掘經文本義。我們和所有人一樣，不過是在重構意義罷了。（253 頁）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爲何要優先接受他所「重構」的解釋，而不是歷史上的基督教信仰傳統呢？這個問題他並沒有回答。或許元現代主義思潮讓人們覺得，根本沒必要去調和這些矛盾。
儘管麥克萊倫的著作和短視頻內容存在不少問題，但卻提醒了我們：每一代牧者和神學家都必須將信仰教義「翻譯」成當代人的語言。麥克萊倫在推廣他那一套教義時，這方面做得相當出色。
在社交媒體時代，麥克萊倫的作品讓我們意識到：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那些具有深度、能帶來生命改變的講道，但同時又不能完全放棄社交媒體這一傳播陣地。短視頻的碎片化表達既不足以化解這個時代的信仰困惑，也無法爲當代信徒提供堅實的真理根基。然而麥克萊倫在TikTok上的成功提醒我們，基督徒不能徹底退出社交媒體的平台。我們需要認真思考如何運用這些不斷演變的媒介來傳講福音真理，並將人引向教會，在那裡進行更深入的門訓。
正如媒體理論家麥克盧漢所言：「媒介即信息」——這句話有道理，無論其影響是好是壞。在 TikTok 這種以『拼接視頻』（stitches）爲主的單向敘述世界中，麥克萊倫的論證顯得頗具說服力，這正應驗了「先訴情由的，似乎有理」（箴 18:17）的古老智慧。然而，一旦將麥克萊倫的論點以書面形式呈現出來，那些熟悉詮釋學和教會歷史的讀者，很快就能識破其中的問題。儘管《聖經如是說》一書在靈性建設上乏善可陳，其論點本身也經不起推敲，但對於希望理解時代思潮的基督徒而言，它不失爲一面鏡子——讓我們在向新一代傳遞永恆福音時，更清楚知道所要面對的思想挑戰。
譯：MV；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Don』t Let TikTok Disciple Your Ki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