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術界，作者在爲普通讀者寫完一本「中級」讀物後，再寫一本針對學術界的配套專著來更專業地探討同一主題，這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傳統。《C.S.路易斯的智識世界》(The Intellectual World of C.S.Lewis）就是阿利斯特·麥格拉思（Alister McGrath）最近出版的傳記《C.S.路易斯傳：天賦奇才，勉爲先知》(C.S.Lewis:A Life）的這樣一本配套著作。學者們通常會稱這種後續著作爲「更具學術性」、因而比面向大眾的著作「更好」，我已經聽到有人這樣評價《C.S.路易斯的智識世界》。但是，我不這樣認爲。這本書並不比傳記更具學術性；它只是在主題上更加專門，在關注點上更加精細。麥格拉思是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神學、事工和教育教授，同時也是該校神學、宗教和文化中心主任。他在「引言」末了部分證實了我的看法，稱這本書是「對路易斯思想某些方面更爲詳細的探討」。
麥格拉思的每本書都經過大量研究，這總是讓我感到驚訝，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找得出這麼多時間來。就研究而言，這又是一部令人歎爲觀止的著作。(註釋部分佔了全書 20%以上的篇幅。)我們都需要偉大的榜樣，包括那些與我們從事相同工作的人，他們比我們做得更好更多。麥格拉思的著作對我來說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C.S.路易斯的智識世界》是一本由八篇獨立文章組成的文集。這些文章涉及的主題，很可能是麥格拉思在撰寫路易斯傳記時萌生的學術興趣。因此，這本書並非一部主題連貫的著作，而是一系列獨立文章的彙編。書中探討的主題包括：《驚悅》（Surprised by Joy）一書作爲自傳的性質及其準確性；20 世紀 20 年代牛津大學的哲學氛圍及其對路易斯思想的影響；路易斯對神話不斷發展的理解及其在路易斯信主過程中的作用；隱喻在路易斯作品中的廣泛應用；路易斯的「慾望論證」探析；路易斯的護教方法；路易斯的聖公會信仰；路易斯是否應被視爲神學家的討論。
在我看來，這部作品彷彿是三本書的融合，每篇文章都圍繞著三條主線展開。首先，書名讓我立即產生了一種期待（不過後來我意識到，這種期待並不完全合理）：我以爲這本書主要會探討影響路易斯的文化和思想背景，並藉此解釋他思想的形式和內容。在每個主題允許的範圍內，麥格拉思確實做了大量這樣的工作。然而，在許多話題上，我們能做的最好的就是展示路易斯的思想與他所處時代的知識界之間的契合，而無法確證他確實受到了當時思潮的直接影響。以我熟悉的文學理論領域爲例，我認爲沒有比路易斯的《宗教的語言》（The Language of Religion）一文更好的短文來介紹 20 世紀中期形式主義批評的核心了。但我無法證明路易斯受到了創立這一批評流派的「新批評」理論家們的影響。麥格拉思明智地沒有對各種可能的影響做出過度解讀。他只是展示了這種契合性，點到爲止。這種謹慎的態度使得本書的論述更加可信。
其次，隨著閱讀的深入，我重新審視了書名。書名告訴讀者，這本書探索的是路易斯的智識世界，而非單純研究他所處的時代背景。因此，麥格拉思不僅關注外部文化環境的影響，也同樣致力於探討路易斯思想的本質。這部分內容的精彩之處在於麥格拉思敏銳地剖析了路易斯思想的核心。他就像優秀的導遊，帶領讀者深入路易斯的思想領域。認真閱讀的人都能通過這本書，清晰地把握麥格拉思所解析的路易斯思想。
此外，麥格拉思在寫作時始終保持歷史學家和傳記作家的視角。每個主題的探討都遵循嚴格的時間順序。對於 20 世紀 20 年代牛津的哲學氛圍和神話主題等話題，這種方法展現了路易斯思想的演變過程。這些章節某種程度上構成了路易斯的另一種傳記，而書首附加的五頁「C.S.路易斯簡傳」更強化了這一印象。至於聖公會信仰和神學家定義等主題，麥格拉思則更多地呈現了這些話題本身的歷史脈絡（包括近期發展），而非僅聚焦於路易斯觀點的變化。
麥格拉思追根究底的思考方式是典型的英式風格。我最早是在《返璞歸真》（Mere Christianity）這本書中領略到這種英國作家專屬的風格。它就像在光下轉動棱鏡，細緻探索每個想法的不同側面。我一直很欣賞這種嚴謹而又富有對話感的論述方式，讀起來就像和作者進行一次輕鬆的爐邊談話。
《C.S.路易斯的智識世界》中的每篇文章都體現了這種風格。以最後一篇爲例，文章探討了路易斯是否可以被視爲神學家。最初的結論是，他是一位業餘神學家。但這只是說他不屬於長期主導神學界的德國式專業神學家。接著麥格拉思指出，英國基督教傳統本就不同於系統神學。在這個基礎上，他進一步探討了路易斯作爲神學家的獨特之處——他是爲普通人翻譯神學的人。隨著對神學家角色認識的變化，麥格拉思最終不僅確認路易斯確實是位神學家，還預言不久將會出現專門研究路易斯神學的課程。他甚至表示自己也有開設這樣課程的想法。
正如前一段所暗示的，本書還有一個非常吸引人的特點：雖然本書講的是路易斯，但麥格拉思常常藉著這個機會爲讀者介紹相關主題的基礎知識。比如，在討論路易斯的聖公會信仰時，我不僅了解了許多關於聖公會的知識，還得知路易斯正日益成爲全球保守派聖公會信徒心目中的精神領袖。
麥格拉思的文章提供了一種研究方法，可以被不同學科的學者應用到各種主題上。當我領會到這種方法後，便開始思考它可能在文學研究中的應用：比如探討路易斯的文學理論與 20 世紀形式主義批評的共通之處，19 世紀浪漫主義者對文學本質的看法，以及路易斯對原型批評和寓言所持的難以捉摸的立場。
《C.S.路易斯的智識世界》與麥格拉思所著的路易斯傳記相得益彰。不過，正如我前面所說，這本書本身就是一部內容豐富、引人入勝的佳作。
譯：變奏曲；校：JFX。原文刊載於福音聯盟英文網站：The Intellectual World of C. S. Lewi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