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的概念正在發生變化，隨著各種新的定義，寬容的形態本身也發生了改變。儘管這新的定義有一些可誇之處，但可悲的現實是，這種新的、當代的寬容本質上就是不寬容。它對自己的缺點視而不見，因爲它錯誤地以爲自己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 它不能被質疑，因爲它已經成爲西方貌似可信結構的一部分。更糟的是，這種新的寬容在社會上是危險的，也必然會帶來知性衰退。甚至是它想要達到的善，也可以以其它的方式更好地達成。
讓我們先從詞典開始吧。在牛津英語詞典中，「寬容」這個動詞的第一個意思就是 「尊重（他人的信仰、做法等）但並非要同意或同情。忍耐；忍受；例如，他寬容他的妹夫。 在醫學上，（對某種特定的藥物等）存有耐藥性」。甚至在基於電腦的微軟電子百科全書所列出的定義當中，包含 「接受不同看法的存在，認識到他人有權利擁有不同的信仰及做法，並不試圖去抑制它們。「 一切到此還是合理的；這些定義之間尚可達成共識。但當我們接下來參考微軟電子百科全書對「寬容」一詞相應的名詞論述時，一個細微的變化出現了：「對不同觀點的接受；對他人不同看法的接納，例如在信仰或政治上，以及對待這些擁有不同看法之人的公平。」
從「接受不同看法的存在」到「對不同觀點的接受」；從尊重他人有權利擁有不同信仰及做法，到對他人不同看法的接納的這個轉變，表面上看是細微的，但在實質含義上卻是巨大的。接受有一種不同或相對立場存在，並有權存在是一回事；而去接受這個立場本身，就意味著一個人不再反對它。這種新的寬容意味著，接受他人的立場等於相信這立場是真實的，或起碼和你自己的立場一樣正確。我們從允許自由發表相對的觀點，轉移到要接受所有的觀點；我們從允許他人公開宣講我們並不認同的所有信念及斷言，跳躍到硬說每個信念及斷言都是一樣正確的。我們由此從舊的寬容滑向新的寬容。
實際上，「寬容」的定義問題比詞典中這些條目所給出的更加複雜。因爲在現代的應用中，兩種定義仍然在廣泛流行，而說話人或作者所要表達的真實意思經常是模糊不清的。比如說，「她是一個非常寬容的人」：這裡的意思是她樂意寬容她所不認同的看法，還是她認爲一切看法都是同樣正確呢？一個穆斯林牧師說，「我們不寬容其他宗教」：依著這個牧師的說法，他的意思是，穆斯林信徒認爲其它宗教信仰不應被容許存在呢，還是穆斯林信徒不能認同其它宗教和伊斯蘭教同樣正確？一位基督教的牧師聲明 「基督徒樂意寬容其他宗教」：依著這位牧師的說法，他的意思是，基督徒樂意堅持其他宗教和基督教同樣有權利存在，或者基督徒樂意主張一切的宗教都同樣正確呢？ 一個人斷言說：「你們這些基督徒是那麼不寬容」，這代表基督徒都希望每個與他們立場相對的看法都被根除呢，還是基督徒堅持耶穌是通往上帝惟一的道路？前者是顯然不正確的；而後者無疑是真實的（至少如果基督徒是在努力忠於聖經教導的話）：基督徒確實認爲耶穌是通往上帝惟一的道路。但難道這就使他們成爲不寬容了嗎？用之前」不寬容「的定義來看，完全不是這樣的；但實際上，任何排他性的真理聲明都是被廣視爲極其不寬容的印記。但後者確實依賴第二個 「寬容」的定義。
我們也可以引入一些其它有效的分別。回到那個 「基督徒樂意寬容其他宗教」 的聲明上。讓我們假設先使用第一個 「寬容」 定義——也就是，基督徒樂意堅持其他宗教和基督教同樣有存在的權利，儘管這群基督徒或許認爲其它宗教在某些方面上有很深的錯誤。即使是這種比較傳統意義上的 「寬容」 ，也保留了一定的模糊空間。這個聲明是否考慮到了法律上的寬容？若是這樣的話，這個聲明就是在確認，基督徒會樂意在法律面前爲一切宗教少數派爭取同等地位。當然，從基督教的觀點來說，這是一個暫時的安排，只會持續到基督再來。這就是說，在這墮落破碎的時代，在這嚴重的偶像崇拜、神學及宗教混亂的時期，上帝做出這樣的安排以至於矛盾、偶像崇拜、對抗、差異極大的思想體系，甚至關乎上帝本身的，仍然可以繼續。在新天新地，上帝的意願將不會受到對抗，而是會成爲被喜悅崇拜的對象。
但在這期間，凱撒（就是政府）有責任在一個混亂的世界裡保持社會秩序。雖然凱撒在上帝的掌權之下，但上帝與凱撒之間仍然不同 -- 耶穌自己告訴我們該撒的物當歸給該撒，神的物當歸給神。在新天新地裡，情況必定不會如此。因此，即使這在法律上的寬容，基督徒都必須維護，但這是屬於現在的時代，屬於上帝國度已到來但還未完善的時代，或者（依著神學家們的說法）是屬於這已經開幕但還未終結的末世時代。
當然，在適合的情況下，同樣的一句話，「基督徒樂意寬容其他宗教」或許意味著，不是法律上的寬容，而是社會上的寬容，就是說，在一個多文化的社會當中，不同信仰的人民應該毫無偏見和傲慢地融合在一起，因爲人人都是照著神的樣式被造的，且人人都要在末日之時向神交代。在全人類當中，基督徒應該最清楚自己在社會中並不比他人優越。他們傳講的是一個偉大的救主，但不應視自己爲偉大的人民。因此社會上的寬容應該受到鼓勵。
還有一個必須簡單提一下的分別。有人或許會主張，聖經裡的上帝，甚至在新約的條文中，並沒有把寬容高舉爲一種美德：若男男女女不悔改，且不願降服於基督的主權之下，便必定會沉淪。聖經中的上帝確實不高舉第二個定義中的寬容爲一種美德。但上帝延遲基督的再來所表達的寬容和忍耐，豈不是爲了要引領眾人悔改嗎？（羅馬書2:4）
因而這個分別：對於不好想法及行爲不情願並大膽聲明爲什麼不好的寬容（依著第一個定義），但同時沒有一絲不情願地寬容那些擁有這些不好想法及行爲的人，期盼他們有朝一日能悔改並信靠救主。對人的寬容，依著這樣的定義，確實是一個值得培養和栽培的美德。
本文摘自：[美]卡森著，《寬容的不寬容》，李晉 / 馬麗 合譯，團結出版社2012年出版
